一个铺位离得比较远的男生闻言探头过来插话：“这个我知道，咱们公司确实会签家里背景厉害的人进来撑面子，撑场子，但是那些人过的和咱们根本是两种生活。明明是一样签约在这里的新人主播，人家那才叫网红，我们都是蚁民。”
“我遇到过一个，他们甚至不清楚我们这些人的存在，瞧瞧！多离谱。”
“多讽刺。”有人接腔并补刀。
“其实也不怪你们。”一个老迈的声音慢悠悠冒出来，大家扭头看向声音发出来的地方，是一个年纪大了点的爷爷。
尹煜佑咋舌，帝盛是真的不做人，这么大年纪的爷爷了，都签进来当韭菜消耗人家，也不怕老人在这里熬出事。
资本家果然不做人！他在心里愤愤。
老人看周围的年轻人们都看过来了，才继续说道：“你们年轻，没经验，傻乎乎地为了红，为了赚钱就随便进来了。”
“我呢，就是单纯想糊口才来的，我无儿无女，也没什么亲戚，就算欠了债也不怕，反正在这之前老爷子还能吃饱饭，也有地方住，能洗热水澡，每个月能拿五百块钱，你们这些小年轻跟我这个等棺材板的可不一样。”
“不知道你们注意没有，那签约的办公室里都放着香薰，我之前是做自种草药出售的，那香薰里含着东西，闻久了会有点催眠的效果。我签的时候发现了，但是因为我不是来赚钱的，就是来混口饭吃，无所谓，就签了。”
“你们的话说年纪小，其实也都成年了，肯定知道这种合同得认真看，但是它很难看懂，字多，还是白纸，又厚，你一直盯着看，加上香薰的效果，很容易就会被催眠。”
“不过它那个香薰催眠的成分不多，主要是庞绅勋他们在旁边用语言诱导，别的都是辅助的招儿。所以这个其实也没有不合法，你就算录像，它这里的信号屏蔽很厉害，录出来也基本上都是雪花，证据作废，你就没辙。”
老爷爷气愤地拍了拍手，又无奈地摊开：“那合同那么厚，别说你们了，就连我这个爱看报纸的人都瞅一眼就不想看了，看两页下来就受不了想吐。”
老爷爷想到什么，他抬起手，眼睛故意撑大说道：“千万不要以为老爷子是身体不行啊，我之前天天往山上爬，身体可比你们这些小年轻壮！”
“连我这种爱杂七杂八看东西的人都看不下去，你们年轻人普遍浮躁，又想着这里是大公司，心里存在侥幸，很多都不会认真看，这不就被人坑了吗？差不多就是从你进来这里的时候起，他们就想好要怎么对付你了，你跑不掉的，进来就得被人宰，因为你是一个，人家是一窝，你还进了别人的老巢。”
“跟那些街头的切糕一个样……”有个人小声吐槽。
“有经验的也看不懂啊！”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咂了咂嘴，蹙着眉埋怨道，“我是学法律的。但是那合同上的术语太生涩了，就连我这个专业学生也看不懂，看不下去。”
他扶了扶眼镜，看向老人，“而且就是老爷爷说的那股香味，我当时觉得周围都是那个味道，纸里面好像也有。闻得我头晕恶心，想睡觉，只记得当时看着看着字全浮起来了，脑子里稀里糊涂的，反应过来的时候签好的合同已经在手里了。”
“对了！忘记说了……”老爷爷闻言一拍大腿，指着众人补充道，“那个合同的纸里确实是有这个味道，不要怀疑老爷子的鼻子，我一个闻草药的，鼻子很灵。”
“我寻思这些合同都是提前打印好模板，需要的时候手写关键信息，然后纸全都故意放在香薰旁边，提前熏好，熏得透透的，就是为了坑人。”
“要么合同虽然是现打印出来，但是打印机的油墨里加了点什么东西。反正就像二手烟一样，不知不觉就吸进去了。”
尹煜佑想起来自己当初签约的时候确实也有这种感觉，脑子被香味弄得晕晕乎乎，但是他来得太急，还没怎么吃饭，以为是晕车了。毕竟香薰这种小玩意儿，哪怕一屋子里摆好几个也不会引起人怀疑，爱干净的人弄多一点也很正常，又好看，还能当装饰品用。
那个老板穿得整洁，办公室里也打扫得一尘不染，放香薰看起来根本不违和。而他签约的时候正好坐在放着香薰的那张桌子上，香薰就摆在旁边，离自己很近。现在仔细回想……为什么会正好坐在那张桌子上签字，似乎是被庞绅勋暗中很巧妙地引导过去的。
自己初来时，去的庞绅勋和HR待的那间屋子，那里也摆着香薰，而且数量还不少，几乎一个人桌子上有一个。他当时还以为是那些人懒得打扫，庞绅勋看着又是个邋遢不拘小节的，一屋子人都在拿香薰当除臭用，他心里还咋舌。
现在想想，怪不得那些HR个个像被吸了生气的游尸一样，原来都是公司在背后搞鬼。不过……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好奇的问题，那些年轻的HR也是管理者们的亲戚吗？
不过看样子是远亲，不然也不会做拿香薰控制人家这种缺德事。
尹煜佑咂咂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想忽悠帝盛看起来很难，这就表示自己举报的事得再想想办法，不能做得太草率，甚至不能给爸爸妈妈发消息拜托他们去做，消息可能会被监视，给爸妈倒添麻烦。
更或许……轻举妄动的话家里有债的事情一旦暴露，会被公司反过来当作把柄利用起来威胁他。
尹煜佑攥紧手：不能冲动，举报的事一定不能冲动，得谨慎地做。
他不要躺平任公司抽血宰割，自己的经济状况和征信经不起公司这么玩儿，不反抗的话家里的情况就会赖上加赖。他才不要做沉默的羔羊，他要做藏在羊皮下面的执刀勇士，哪怕只为了自己一个人的未来，也要适当地反抗。
他觉得为什么公司敢猖狂，因为大家都被高额的违约金吓破了胆，在伏寂中等待死亡，魔鬼自然为所欲为，因为所有人都直接选择了投降。
敌方不战而胜。
而且反抗的时候如果把握不好力度，自己还可能会被群体攻击。尹煜佑有点头疼，在这种泥潭里，想要维护自己的利益也挺难的，因为你得绕开胆小鬼们的利益，要么就连他们的份一起维护，但是这样，能力万一不够就很容易反噬到自己。
举步维艰啊……
他敲了敲额头，暂时收起所有繁杂的思绪，抬起头冲众人笑着，给今晚的谈话做总结：“人总要为自己年轻时候的疯狂和冲动买单。”
“选择这条路的时候，不少人应该想到了目前这个结果，但是就像爷爷说的，我们心里存在着侥幸，靠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过人之处，就得意洋洋地觉得自己是幸运的那一个。结果大家都不过是平凡之辈，命运偏偏给了每个人最差的那个预想结果。”
“大多数人在这里只能堪堪喘口气，勉勉强强地活着，生活碌碌而无为，还要在这看不见边际的黑色泥海里苦苦挣扎。甘心吗？都是年轻人，怎么可能甘心，即使这个结果是自己预料到的，认命，但是不想认人为制造出来的结果。”
“可是啊，离了家，离了世界上唯一爱自己的那个圈子，人就要为所做下的决定买单。有的人用钱包里的财产买，有的人用健康和青春买，有的人……”他的声音变得沉痛，“用命买。”
不等众人回应，尹煜佑眯着眼睛，再次露出笑容，只是这次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他说道：“这就是命运的教训吧！”
说完，他吐出一口气，笑容变得轻松了一些，“那就继续挣扎呗，说不定哪天日子就好起来了呢？人总要有个盼头才有活下去的劲儿，咱们在这里的很多人，不就靠这个盼头在撑吗？当初等待解放战争的那一批人都熬过来了，咱们有什么熬不过来的！”
一圈人神色都怔怔的，包括灿灿在内，都在静静地听这个才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像先贤一般讲述半俗的生活哲学。只不过，灿灿看着尹煜佑的脸上，比其他人多了一分欣慰又欣赏的笑容。
尹煜佑：“万分之一红起来的可能，那希望也是存在的，总比绝望要好。在这里活下去的秘诀不就是靠那两个字：坚持。”
“坚持下去就能看到光明！”
“鱼油儿说得好，坚持下去咱们就能看到解放的希望哈哈！”
人们笑着给他鼓掌，又喧嚣了一阵后，大家像鸟儿一样散开了。夜终于里外合一，落息回属于它特有的宁静。
尹煜佑在一楼冲掉全身冒出来的冷汗热汗之后缩回被子里，他开着自己的小台灯，在平板上把挤时间做好的林氏企业最新LOGO和相关的宣传片给林逸打包发了过去。
现在是半夜一点，林逸那边居然秒收，他不禁有些怀疑这个浪荡子回家之后是不是根本没好好提升自己的内在修为，而是夜夜在酒吧里笙歌？这么想着，他有些替林逸的青春岁寿发愁，男人消耗得太狠可是会加速衰老的。
他都能想到下次再见林逸的时候，他有百分之五十六的可能会虚成什么水豆腐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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