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走到了门口,又停下来看着申衡宇,目光晦涩难懂,这个人明明才二十七岁,眼神却阴沉复杂得像是四五十岁的中老年人。在他身上,葱色尚未褪,叶儿却提早开始蔫黄卷皱,染上了秋色,并且在逐渐朝着深秋甚至死冬过渡。
“也就你敢插手这件事,我们谁敢管?这个世界上的争议需要自己拼搏去摆平,警察也不是次次能指望上的,因为警察也是人。讲一句残酷的话,大家都是细胞堆出来的,没人有义务保护另一个人,想要公平和真相,需要自己不顾一切地去拼搏,去争取。”
“你小心点,别到时候连这顶帽子都护不住,为了这么一个破地方,连想维护的治安和最初想做的事都做不了,这是本末倒置。我觉得,只要它们不犯法,就别管,辖区里人这么多,咱不是每个都管得过来,你还太嫩,要学会着眼于大局,别钻牛角尖。”
申衡宇看着远去的警员同事,他的帽子松松蹋蹋,一点都不正,仿佛现在松松蹋蹋的他。他眼神不动摇地抬起手正了正自己头上的黑色常服帽,摸索着各方面都没问题了,才低下头喃喃道:“自己争取,这才是真理吗?”
他有些感慨,坐在身边的这位同事他看过他刚到岗时候的照片,当时的他和自己一样眼睛里有明亮到吸引人的光,身上有自发的,能够慑鬼逐怪的凛然正气。可是现在,岁未央,世事却已经将当初鲜嫩葱翠的青年搓摩得变成了老得啃不动的朽黄物。
用又用不了,种还不出籽,吃起来还嫌塞牙,但他又确实是根葱,于是执刀人只能把他扔在那里不管,任其自生自灭,自己待在角落里慢慢的腐烂。
他重新把两只手臂搭在桌子上,手掌交错撑住下巴,目光再次变成沉思的模样:之前的老张是这样,他这个还不到三十岁的居然也是这样,帝盛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让这些警员一个个谈虎色变?甚至……那家公司内部的一些事居然连父亲的单位也摆不平吗?
难道他们内部的事情,其实已经到了刑事案件的级别?
申衡宇皱着眉,眼里翻涌起令人可惧的黑浪:可是为什么,一点苗头都没有暴露出来?
他看着电脑上帝盛官网一派盛世祥和,势头欣欣向荣的模样,眼神再次沉了下来:还真是像古代那个盛极必衰,用繁荣来掩盖底下**的大唐,这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我们本身就是维护治安的人,这么一个疑似是大毒瘤的东西驻在这里,不查清楚,不铲平它内部的疑点,我还叫什么警察?!它万一真的有问题,这一个地方造成的祸患,就抵得上其它几千几百个小毛祟造成的麻烦,绝对不能坐视不理,再狡猾的狐狸都有露出尾巴的时候,我就不信了!
申衡宇的目光越发坚定,他又正了正帽子,眼神中透出的目光像两把焊在地里的刀所散发出来的坚厉锋芒,风吹不断,地摇不散,人拐不动,大力水手掰不弯,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心生畏然,让诸般鬼怪无胆靠近。
这才是警察,因为他们切弊维正,他们都是正义的裁决官,是包公拉下的虎头和龙头铡。人人都会害怕黑暗和罪恶的沼泽,但是他们披上铠甲,敢于冲锋向前。
铠甲从来挡不住刀枪箭矢,敢于朝剑雨中勇进的燃料是无畏的心,警服保护的不是警员自身的安全,而是辖区内所有人民的安全,就像维护交通的红绿灯。
穿上那身衣服之后,你站在那里,就是正义的执刀,甚至可以说,穿上警服的你就是正义本身,就像人民军队出现,就代表了胜利和和平本身。
执刀不能弯,弯了再没办法砍除罪恶的鬼,因为是正义本身,所以才坚决不能弯!
维护百姓的城隍阵容不可以站错,心不可以偏,因为祂是很多无助的人最后的希望,如果希望也是黑色的,大地将彻底沦为地狱,你我包括一草一木都会遭殃。
维护正义的勇者心如果偏了,就是人民的灾难,因为勇士胆怯了,恶龙的利爪就会伸向故土的乡邻;城墙不可以塌,否则就会血流成河。要想保护你的亲朋,就得丢掉胆怯。我们之所以安全地站坐于此,是因为还有人在替我们孤身向前,做不发光但灼热的驱鬼火炬。
谁都可以害怕,唯独警察和军人不可以,因为它们就是城墙,是屏障。
穿上警服的时候,你必须和骨子里自带的胆怯做抗争,在一切方面,无论是生活的幸福还是身体的安康。穿上警服的时候,就要做好和稳定生活永别的觉悟,这是他在警校就被训诫过千万遍的高堂明言。
申衡宇不能干涉别人怎么想怎么做,即使他再看不惯同事们的“随遇而安”,因为他只不过是个最低级的警员。但是他清楚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管好自身,尽职尽责地做对得起头上代表中国人民警察的警徽和这身衣服的事。
警服,是旗帜,是代表安全的旗帜;军服,是旗帜,是代表和平的旗帜;五星红旗,是旗帜,是代表富裕的旗帜,心的富裕,生活的富裕,灵魂的富裕,甚至是种族的富裕——
周围的人都陆陆续续出去吃饭了,一个坐得距离申衡宇隔了两个位置,快奔四十的老警员也站起身来,他去门口本来直接走就可以,但是却故意绕了一下,擦过申衡宇的桌子前面。
老警员用略带了些疲惫的声音,压着嗓子状似无意地说:“孩子,刚才子威劝你的那些话虽然很不负责任,但是你最好听一点,就算是要查也悄悄的做,不要这么明目张胆,这不好。”
“上头的局里不知道哪位龙头跟里面的高管走得有点近,被人看见一起吃过饭,咱们所里也有一个。这事啊割不断理还乱,不管是上头还是咱们这里都不知道这几个人是谁,所以大家都不敢沾帝盛的事,你小心点,毕竟你爹也在上面。”
老警员转身要走,申衡宇急忙抬起头,他谨慎地压着声音问道:“叔,子威的事你知道吗?”
警员停下脚步,疑惑地转过身来看着他,似乎是奇怪他怎么会这么问,申衡宇急忙解释:“我看过他刚来的时候,那么鲜活的一个哥儿,现在成了这个孬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警员看向窗外,人都在往外走,那些背影里有些按照警员仪态挺得笔直,有些已经松懈下来,或者被压弯了脊椎。
他声音里含着昏不见天日的黄沙,声音沉陈而沧桑:“那孩子刚来的时候跟你一样,积极正气,还热心,就跟个太阳似的,好多人都挺喜欢他。后来追查一个新兴的化妆品牌因为夸大事实,虚假宣传旗下新推出来的一款护肤套装,导致被大量消费者举报的案子时出事了。”
“那件事涉及的范围粗看不大,我们这些老人觉得罚个款,通报批评一下责令整改就行了,之后差不多能结案,那家公司也确实承诺会这么做。子威小区里有几个从小玩到大的邻居用了那产品之后烂脸了,商家表面上答应我们整改,实际上推辞着不给消费者退钱,那些人也是举报者之一。”
“子威那个人义气,想着怎么着也要给从小到大的伙伴们一个说法,不能对不起身上的警服,更不能对不起那么多的消费者。”
“他当时正气凛然地对想要草率结案,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几个老同事说:‘听到了击鼓鸣冤衙门里就一定要升堂,哪怕是数九寒冬要从被窝里爬起来也要立刻升堂,因为有更弱的人此时此刻正在遭受不公平的对待,他们正在害怕。’”
“‘弱者和受我们庇护的亲眷求到门前了不能不管,不然我们就配不上手里的这只铁碗,该脱下头上这顶带着保护国徽徽章的帽子。’”
怕申衡宇听不懂,老人解释:“他嘴里的亲眷说的就是辖区里的人们,那孩子从小就爱看动画片,当时浑身上下一股子热血劲儿,虽然有些盲目,但还是烫得我们也跟着激动起来了,组里的同事都因为他的那番话和不服输也不妥协的干劲找回了年轻时候的感觉。”
“人呐,走到中年还能找到年轻时候的感觉,是真的很难得!尤其是干我们这行的,因为人是有感情的,见到的事情太多最容易变麻木。”
老警员眼里露出稀疏零散却仍然明亮的星芒,大有种躯壳虽然已经被岁月刻上了一圈圈年轮,但当中藏纳的宝珠依旧未老的感觉。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怀念,“他还说,我们多负责任一些,处理案子的速度再快一些,普通人和受害者就能早点平冤心安。”
“而且作为执法人,每桩案子都必须仔细审慎重判,不然咱们都是电影里被唾骂千年的狗官,父母官要对得起衣食父母们才行。”
申衡宇听得不由自主点了点头,他没想到龙子威当年这么正义,连一向自持冷静沉着的他只是听第三者口述都被感染了。
他有些好奇,后面发生了什么,让这么一个新生铁矛般的人染上了重重锈蚀,再也不如当年的半点锋利,宝刀未老却不可以再随着将士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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