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没回答,他拿起帽子,将它扣在钻石脑袋上,又赶狗似的,毫不客气地拍了钻石头一下。这下钻石看不到真夜的表情了,但钻石觉得这就是真夜的回答:真夜并不像自己那样喜欢父亲,甚至真夜很可能完全不喜欢那位父亲。
钻石有种冲动,他想把帽子沿翻起来,看真夜的脸,但又为难地觉得,这很可能是冒犯。最终他没有那样去做。
他们是寂静的。钻石坐在树上,真夜站在窗边。一个戴着帽子,是瞎子,一个不说话,是哑巴,静静地吹着风。
不知过了多久,从房子深处,忽然传来一声剧烈的咆哮。
钻石吓得抖了一下,等他意识到那声音是谁的,他变得有些兴奋,险些跳起来:“失败了吗?”
坐在这里,当然得不到答案。他们得去现场。
钻石明白过来,立刻从树上站起来,脚蹬在窗上。真夜朝后退一步,在钻石伸出手的时候,拉住他的手。于是钻石借着大天使的力,一下进了屋。真夜扶着钻石的肩膀,避免他摔住。即使是异生物,也不乐意摔一跤。直到站稳了,钻石才松开真夜冰冷的手。
他松了口气,都忘了向自己的长官说谢谢。真夜回过头,去关上雕花大窗的门。钻石等着他,等到真夜迈步。接着,他们并着肩,朝声音的来源处走去。
是在文福夫人的房间,钻石一走到门口就觉得拥挤。巴里挡在门前,背对着他和真夜。门内站了好几位仆人,一位正低着头,挨巴里的训。一位站在床边,将盆里的湿毛巾拧干了,替文福夫人擦脸。
文福夫人坐在床上,膝盖上盖着被子,看样子她总算醒了过来。而她昨晚宴会上戴的白帽子,放在床头柜上,十分安静。
除开他们,就是佳森队长,他站在离他们稍远一些的地方,文福夫人的床脚。从这个角落的位置,他能看到所有人,其他人要不是回过头,是看不到他的。
钻石不客气地挤进去,巴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钻石背对着他,大步迈向床边:“您感觉怎么样?”
他对文福夫人说话。文福夫人抬起头,朝他微微一笑,没有答话,也许是折腾了一夜的缘故,她的精神看上去不算太好。
“她好极了。”钻石转过头,原来是巴里,他好像觉得有必要代替妻子回答她,从和仆人的对话里抽出身来,向钻石说道。而他的语气还有之前怒气残存的影响,听上去不太高兴。
钻石把人想得很坏,怀疑巴里的语气,是觉得既然办完了事,就可以将他甩到一边,回答才如此不客气。
不过,反正钻石对他的回答不感兴趣,就折回头问文福夫人:“您觉得呢?”
文福夫人盯着巴里,巴里朝他点点头。她才抬起头,朝钻石回答说:“好极了。”
尽管她严肃的神色并没有改变,此时却透露出几分腼腆的温顺。那是之前文福夫人身上绝无有的气质。
佳森看着这一幕,露出古怪的神色。
钻石的心一沉,看来热念确实起效了。
“忘了通知一声,不好意思。”巴里眉头皱得紧紧的,“她一小时前醒了,真念就生了效,比之前像个好妻子多了。”
那巴里是为了什么在生气?
巴里四下看着,好像在房间里找着什么。忽然,他下意识地转过头,接着面色瞬间明朗起来,像抓到救命稻草。
“真夜大人!”他大声说,“您快进来!”
真夜在外面站了一时了,他可能是觉得挤,一直没进来。听到巴里的恳求,这才走进来。
他先看了文福夫人一眼,又瞥了一眼钻石,最后漠不关心地望向巴里。
“我想和您说个事。”巴里说。
他朝那位挨训的仆人使了个眼色,那仆人赶紧退出了房间。
巴里等仆人一走出去,脸色马上垮了。
他拿起手中的纸片,他刚才攥得紧紧的。看样子刚才引发他愤怒的就是这东西。
“大人!”他说,郑重其事地举起来,深信这是对自己命运的判决书,“西维传来的信。”
他交给真夜,要他也看看。
真夜从他手里拿过来,扫了一眼,以微妙的语气:“可惜。”
巴里拍了一下巴掌,高声重复说:“可惜?——!”
真夜丝毫不受他的影响,把纸片还给他,平静地说:“也许西维认为,找另一个人和你一起竞选,在这场竞赛里会更有胜算。”
“他在羞辱我。”巴里气冲冲地说。他不用看纸,便大声将信的内容念了出来,“你与里昂二择一,共同竞争检察长,赢者得位。”
他念完了,又大声说:“他凭什么——为什么!”
这话像是对自己说的。说完,他真的站在原地,思虑了一阵,好像在想为何会如此。
忽然,他露出惊恐的表情,转过头来,面对真夜:“难道,他知道我私自和您联系的事?”
真夜不为所动,冷酷地回答说:“要是这样,您随时可以退出。”
“不!”巴里红了脸,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也意识到真夜的话是一个警告。他赶紧低声下气地说,“真夜大人,我向您道歉,请代我向始祖天使道歉。”
“你低估了始祖天使。至于我,只是他的传话筒。”真夜没有接受的意思,“不要向我道歉,因为没有丝毫作用。”
“我向始祖天使道歉!”巴里赶紧深深地鞠躬,又讨好地说道,“大人,真是对不起!我是气急攻心了!这全怪西维那个婊子养的东西!他用阴谋玩诡计上位捞到继承人的位置,所以他自己如此,也想别人学他这样!”
佳森冷冷地插嘴道:“我认为您没有资格说西维大人的不是。他是您的上司。”
巴里红了脸,住了嘴。他忘了佳森还在这里。
房间一下安静下来,只有文福轻轻的咳嗽声。
真夜丝毫没有帮忙巴里的意思,按理说应该是他的同盟。但真夜只站在一边着,愉快地欣赏他的窘态。
门咚咚敲响,仆人走了进来。他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一瓶酒,还有四个酒杯。看样子是见他们要谈事,按例去准备的。但见着房间的氛围,他一下僵住了,不知是进好,还是退好。
文福朝他挥手:“我来吧。”
她试着站起来,钻石赶紧扶她,好在她没什么大碍。但钻石还是担心,干脆陪着她。她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
文福就着仆人的托盘,倒了半杯酒,酒是红的,在杯子里晃荡,看上去很新鲜。
她走到巴里面前,稍微伏下身,那姿势如谦卑的女仆,颤抖着把酒递给了巴里。
“马总该驯第二次。”巴里注意力不在她身上,他只瞟了一眼,便咕哝地说,“她,还有西维那东西……”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的场合,赶紧止住了,朝妻子吆喝道:“也给客人们倒!”
这本来就是文福打算做的事,她听话地走到真夜面前,给真夜倒酒。
倒了三分之一杯后,她停下来。
根据昨天的宴席来看,真夜恐怕不喜欢喝酒。但真夜这时拿起了酒杯,温顺地喝了下去。
钻石转着眼睛,想找出真夜的破绽,发现他讨厌酒的神色。
真夜好像发现了他的心思,忽然嘲弄似的抬起眼,从酒杯后凝视钻石。钻石浑身一颤,但那感觉并不像是害怕,反而让他的心一紧。毕竟真夜的眼神没有敌意。由于钻石搞不懂,便骤然地放过那感觉,跟着文福走了。
“来吧,喝酒。”
那为文福擦脸的仆人受宠若惊地站起来,盯着文福,小心地擦了擦自己鼻尖上的痣,不确定夫人说的是否是自己。
“谢谢你昨晚照顾了我一夜,安里。”文福夫人朝叫安里的仆人微微一笑,这样说道,她这才接了过去。
文福夫人又去给佳森倒酒:“谢谢大人,您做到了你向我承诺的事。”
大概是说昨晚护卫的事。佳森没说话,稍微向她举杯,一口把酒喝干了。
钻石还没看太明白,文福夫人已面向了自己。
“您呢,想要喝多少?”她温柔地说。
钻石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像个收报酬的小劳工,便学着他们的口吻回答道:“您看着赏吧。”
文福夫人便给他倒满了一杯。
钻石捧着酒杯,觉得捧着摇摇欲坠的湖面,赶紧吸了一口,那酒用葡萄酿成的,但不知加了什么东西,甜的同时还烧舌,刚一吞下,喉咙连带着胸口就热起来。他抽一口气,而这反而让酒气更深地进入了他身体,这下不仅是胸口热,连带着思绪也有些朦胧了。
他在原地站了一小阵,抱着那种怪异的上头感,朝房间的四下看,文福夫人把托盘放到了一边;仆人小口品尝着美酒,脸蛋红了;佳森没有喝酒,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而真夜,真夜忙着和巴里商量事。其实是巴里说,真夜神色暧昧,不给出任何承诺,就像所有那些狡猾的商人,只是真夜还要更理直气壮,他让人害怕,抽掉筋还要扒掉皮。
钻石目光一到他身上,就转不开了。不知怎的,他想朝大天使举杯,接着再上前问问他,那我第二次任务算成功了吗?当然这话钻石对真夜问不出口,真夜此时大概没有那个心情回答,这种事对大天使而言,好比钻石的两个发旋的话题。
不过,钻石神志变得有些不清醒。他萌生了古怪的念头,觉得既然真夜没有心情,那他其实也没必要呆在这里,可以偷个懒,等他们谈完再回来。
可能喝醉了酒的缘故,他这么想,就真这么做了。他又喝一口酒,到真夜和巴里面前去,
“我现在想出去睡觉。”他干脆地打断他们的对话,朝大天使说。
巴里皱起眉头,可没见过这种德行的假货天使。
真夜倒是很不当回事,看了他一会:“醉了?”
“嗯。”钻石回答说。
“去吧。”真夜叮嘱说,“找个近点的地方。”
那种随意的语气,再加上巴里不快的脸色,使钻石十分愉悦。他就推门走了,走下大厅,走出房子,到了那扇雕花大窗下的草坪处。
阳光明媚,好不美啊。钻石躺在草坪上,带着点酒后的眩晕,睡起了大头觉。梦里,他梦见天空飞满天使,而他躲在森林里,脚踩泥土,偷偷欣赏他们的英姿。
是一种尖锐的声音吵醒了他,它一下下地刺破他的梦境,撼动天空,那些天使全变形了,最终像蜘蛛一样抖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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