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上元还有场百官宫宴。
这一回,无非是皇帝体恤臣下,多加慰问和一些赏赐,再之后就是臣子回驻地替皇帝守天下。
年轻儿郎们各个年纪正好,拘泥不了酒局,皇帝允他们去赏灯。
年轻人爱热闹,但傅泱落了单。
近日他总归是闲来无事,身后随着奉情,亦步亦趋的跟着。单凭着前几年对这皇宫的记忆,又寻到那处梅园。
此处变化不大,四年前在此地那位庆王殿下拾了云纹佩交还,梅花绽的红,惹人的眼。
当时自己是傅四郎,现在依旧是傅四郎。
傅泱抬头仰看,红梅一直开着,上头压了些薄雪,红的白的说不上来,谁更浓。
他只觉得身上冷,觉得很冷。
他闭上眼,突然想起了北地,筑北下雪的日子早时间长,冬日登城门睁眼就是苍茫白雪景,远处的群山绵延不尽,一直往北,往北,再往北就是饮马河,那是大正和楔阳的交界。
楔阳,傅泱不知怎么就想到楔阳。
他要报仇,他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一定会跨过饮马河,拿下楔阳首领的头颅挂在筑北城的城门,让楔阳人和那些人的鲜血祭奠故去的父兄,祭奠那场阴谋里,死去的所有人。
他睁开眼看梅花看的愣神,他觉得血比梅花更红,因为他见过血,见过成片成片融进白雪里面的血水,又冷又潮又多,仿佛天地之间都是红色。
红色,红色,红色,傅泱仿佛觉得这红色流进了自己的眼睛。
“郎君,雪大了。”
傅泱出来时未着大氅,只是奉情拿了跟在身后。见他出神也不好打扰,只是眼下雪下的大,好歹披上才好。
“下雪了。”
他接过奉情递过来的氅,掸了掸身上的雪才披上。
奉情看着眼前的傅泱,只觉得这将军这郎君有一副天赐的好皮囊,家中武将,偏就这一人清气,真是难寻。
奉情伸手接了几片六出,只是那雪落在手上顷刻就化了,真是,这偌大的上京城,冷也冷的不痛快。
傅泱见她只披了一件薄袍子,说:“要是冷,咱们就回去。”
奉情见出这是郎君问自己,但自己常在军中,根本就算不上什么:“郎君挂念,这雪和陇西比起来算不上什么。”
傅泱听了,只继续转过头看那枝头的梅。
“傅四郎,许久不见了。”
听闻这声,傅泱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去,这声音熟悉。
“庆王殿下。”
石板路有人洒扫,不沾雪。傅泱站在梅树下,李常昭就站在那石板路上,身后跟着的是长亭,替他撑了把油伞挡了雪。
他没让长亭跟着,自己一个人走过来,走到雪地里来,地上稀薄的雪被踩得响,身后留了一串脚印。
“你何日随你外祖去陇西。”
“后日。”傅泱微垂点头。
两人再没什么交谈,天地之间只听得静静落下的雪声,似有似无加了呼吸,有人置若未闻。
傅泱故意地低上李常昭几分,李常昭垂眼看去,眼神定的死,像是鹰隼盯了猎物。
眼前之人,初见之时,因为可怜他痴傻机缘成了自己的仆从,又不乏觉得有个意思,后来谁曾想这是北地傅氏之子,弯弯绕绕这几招,李常昭现觉得这傻子可不是个傻子,这面了圣可就正儿八经的恢复了天家贵胄名门世家子的名头,更何况这还是北地的狼,更是注定要翱翔昆山的猎鹰。
傅泱向后微撤了一步,“庆王殿下,可还有话要说。”
“怎么,没话说便不能看了吗?”李常昭轻笑了声,“你跟我来,不必跟侍从,长亭你在此候着。”
“是。”
奉情还在此处,长亭留在此就是阻她跟上去。
“庆王殿下何事不能就地言说。”
本就背过身去的常昭又转过来,玩味着,“我是上你是下,哪儿来这么多为什么,本王开口自是要听本王的。”
好歹二人是相识一场,可离了庆王府,就是在太子府见过一次还有就是那回元日见过。以前傅泱并不觉得这李常昭难缠,但就后两次,次次好似针锋相对又化利为柔,不说相处过几月傅泱猜不透,今时就算是塞给他颗玲珑心他也摸不透这庆王殿下心头想的是什么。
见人不做声。
李常昭聚了神,说,“怎么,如今却怕我了?”
“庆王殿下于我有恩,不怕的。”声音似是单薄。
“那便跟上吧。”
身后无声,只有稀薄踩雪的声音。
李常昭不知把傅泱带到了哪座亭子,雕花黑漆的桌子上头摆了席,又有婢女温了酒,见庆王来了便退了。
地方好,熏了暖炉又背风,只见那温酒的炉子窜着暖烟。
傅泱眉眼淡扫了一圈,说,“殿下是早就备下了?”
李常昭尴尬笑了笑,坦然,“这你不是见了吗?还需要问我?”
“庆王殿下以此待我,我无以为报。”
遇着这个浑子,傅泱想着还是低些好。
“本王是六皇子,当今皇帝是我父皇,太子是我亲大哥,我要你报什么?”
李常昭倒了酒,入喉有些烫。
热酒暖身,傅泱只是拿了杯在手中把玩,庆王还真是有意思,偏就揪着自己不放,或许若不是是相处的那几月李常昭并未带过傅泱去什么风月场,不然,他就真真疑心这混子是个断袖。
杯里的酒温了,傅泱浅酌了一口,“殿下次次于我相谈,想谈些什么,”
谈什么?杯子被抛在桌上,未饮尽的酒水撒出来覆在桌上,李常昭盯着傅泱,他正泰然自若喝着新酒,隔着些雾气,李常昭更觉得他琢磨不透,就像这酒蒸出的水汽一样,自己可观,不可——
总归是猜不透看不穿的一个人。
“殿下若没有,这杯之后,我二人便别过吧。”傅泱抬了手,挡了李常昭的目光过来。
“傅四郎,可有人说你长的雅气。”酒气驱使,就算隔了桌子,李常昭也是半撑起身子,手就挑了傅泱的下巴,那眼神傅泱见过,有人给他送机巧玩意儿的时候,他拿在手里把玩就是那幅样子。
两个人近了近,李常昭力道也重,傅泱配合的抬了头,任他细赏着脸,拇指架在下巴上也不松手。
“你可知道我第一次在梅下见你,我就想武将之家怎会有个如此雅气的儿郎,你当真与我见过的将军不同,不管是边将还是上京城中之将,没一个你这么看着娇嫩的,傅泱,你当真不是个兔儿吗。”
李常昭也不知自己这嘴里怎就说出这种话来,等自己心里反应过来时,就看见傅泱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却又是顷刻转了神色,丝毫不惧。
“殿下谬赞了。”
“嗯?”正月天寒,两个人却在这熏了暖的庭内觉察着有些热,李常昭没有松手,目光从他眉目落到唇,这儿郎生得娇,惹人妒。
“那你这张脸我可要好好看看,等再见怕是这张脸都被风摧的不成样子。”
“为了殿下这句话,我也好好护着这张脸。”
李常昭收了手,又斟了杯酒,笑说:“陇西边地多风沙,你怎么护也护不了在上京的这个样子。”
“那殿下便多看几眼这张脸,烙死了在心头。”傅泱只是笑,笑得温润。“我觉着即是殿下救我,那殿下不能忘了我。”
李常昭,你别忘了我。
“就是你去的急,若是有空肯定要请几个工笔好的师傅会你描上几张置在我府中。”
傅泱在李常昭身侧给他添了酒。
“后日不急,殿下觉得急了吗?”
两人相距越来越近,李常昭看着傅泱这模样,似乎他才是鹰隼,傅泱还好是个郎君,若是娘子不知道要惹多少人的眼。
李常昭自然也不会驳了这送上门的美色,他敢近过来,自然也是不怕别人看。
“既然殿下夸我貌美,反正恩情已经报无可报,那……”傅泱又收了要出口的话,他想起自己在太子府邸见庆王时心中所想,这庆王还是自在好。
傅泱有回了李常昭的对位坐了
“那……”
傅泱笑得明快,“那便留待日后吧,日后再见,殿下要什么,我给什么。”
“你的诺,算话吗?”李常昭问他。
“算。”
一时两人心里有些感慨。
往日今日明日,谁还记得起来。
傅泱举了杯,向着庆王敬了敬,“君有新醅酒,待我将行人。谢殿下好意。”
李常昭看着他仰脖,傅泱耳后微红,看得人心痒。
“傅四郎,你这只北地的鹰隼我不熟,但我要看着你越昆山。”
藏锋于拙。
观文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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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上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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