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过了许久,诸位皇子们都以酒喝过甚回了自家母妃宫内,一时只剩下趴在桌上的六皇子李常昭。
“今日我生辰怎么都喝个烂醉。”坐上九公主撑着脸,就着灯光看过去,两人都顺着光,晃得人眼睛疼。
太子殿下起身,站在李长常昭桌前,身影高大,灯光被笼在身后
李常昭只是抬手,扬了扬,醉的彻底。
“阿昭,重明?醒醒,回去了。”
“不,本王还要喝,五哥三哥来喝啊,看今晚谁喝过谁!”
“重明?你三哥五哥都回宫去了,快起来了。”
“大哥,昭哥喝成这样,多半起不来了。”
九公主缓慢起身,渡着步子来到二人身前,拂了拂手,她自己也喝醉了,眼前重影。
太子看着这一对好生不让人省心的弟妹,替九公主唤来了侍女,“你们好生照看公主,若是贤妃娘娘问起就说庆王殿下我带回东宫,让娘娘勿要挂念了。”
“是。”
九公主摇摇晃晃的自己站都站不住,身旁的云外和雨中扶着她,她倒好还硬强撑着让二人慢走。
太子殿下未让侍从近身,亲自半扶着李常昭朝自己的东宫走去。
不过适才起身之时,李常昭身上掉出个东西来,庆王殿下喜欢机巧玩意儿,身上小东西也不少,东西落在阴处,太子只对着李常昭带来的那侍从道了句,“还不快捡起来。”
李常昭的痴儿听话,在地上摸索着捡起来,放在自己袖中。
太子殿下许是觉得自己弟弟今日侍从面生,不住的多看了几眼,但又觉得面熟,实在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眼下太子只顾着喝的烂醉的李常昭,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好在这李常昭酒品好,喝多了酒也不挣扎乱动,规规矩矩的和太子殿下一同回了东宫。
进了东宫,怕旁人不尽心力,又亲自将他安置着睡下,拧了帕子替他拭面。
太子的这位弟弟是太子看着长大的,疼爱异常,名不虚传。李常昭的痴儿就只就站在床侧,不曾言语,目光却是落向不明。
待到李常昭睡稳了,太子替她掖了掖被子,适才起身,想着还有些个奏本需要看看,走前看向李常昭今日带来的侍从:“看顾好你家殿下。”
那侍从躬了躬身,却又跟着太子出了内室至外的书房。
听得那侍从猛然唤道:“显……太子殿下。”
太子有些不解,还不曾被人如此唐突的叫过太子殿下,向来听到的都是些毕恭毕敬,这小子胆子还真是大,便回身眯了眯眼睛,看着眼前的人,“何事?”
眼前这人长的倒是顺从,没用那股恭顺样子,倒像是哪个世家落魄下来的郎君。
又听得他言,“我有话要同太子殿下讲,不知可否另僻静处?”
太子新奇,还以为是何事,轻哼一声道:“有什么事不能当着你家庆王殿下讲,非要另辟他处。”
“肺腑之言,只便讲于太子殿下。”
太子仁厚,可此时却觉得这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侍从和别的主子无非是言说些自己主子的不好。
“有什么事你便讲,是你家庆王殿下的事儿,他近日里又做了些什么?须等你跑到我跟前来讲这些肺腑之言?”
那人却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微微颔首,气息有些不稳,捏紧了掌心,猛的就跪在地上,一双眼睛澄澈的很,突然的抬眼看着自己,也不惧天家威严,太子气魄,就那么直直的盯着自己,看的李常显心里发烫,这双眼睛,好似昆山的云海,北地的雾气。
跪着的人嘴唇发颤,看着太子的眼睛,眼中哀切,慢道:“他,不是我的庆王殿下,而你,是我长兄傅江的太子殿下。”
傅江!
太子显只觉心中有重鼓击过,顿时眸光如炬,急盯着眼前的人,急忙追问道:“你说你长兄是谁?”
那地上跪着的人再度开口,眼里已经蓄了泪,决堤落到唇边:“傅江,北地傅氏,傅江,傅-致-彻。我,是傅泱,傅江幼弟,北地傅怀与郭嘉幼子,傅泱。”
一字一顿,字字恳切。
太子殿下身形不稳晃了两步,不知是不是酒劲儿上了头,竟觉得头疼,站定后再问,“你说你是谁?四郎,你说你是谁?”
太子已经唤了四郎了,他是信的,从他说他长兄是傅江那一刻太子就是信的,他说他是傅泱那一瞬,就是信的。
“我,是傅泱,傅江幼弟,北地傅怀与郭嘉幼子,傅泱,傅四郎。”
太子少时曾赴北地,半年之久,与傅氏长子傅江交好,记得那时傅江的两个弟弟,一个小的二郎闹腾,一个最小四郎的沉默不言,偏那个最小的又爱粘着他大哥。
彼时,初为太子的李常显与傅将军长子正忙着四处赏北地浩瀚之景,便将年幼的傅泱带在身侧,因傅江幼弟年纪与太子亲弟一般大,太子也待他极好,让他唤自己“显哥”。但自从四年前上元一别,再未见面。
“你此话可当真。”
太子声音已经发颤。
那自称是傅泱的人却脱下身上的衣袍,露出左边臂膀,他左臂着腋下往上有一道红痕,已经发黑,几乎穿了半个肩膀。
“这是太子殿下来北地之时,与大哥校场骑马甩鞭子之时将我缠住,太子马匹受惊,将我拖行了筑北城半个校场,殿下,可否还记得。”
李常显当然记得,当时时自己初为少年到北地历练,与傅家大郎相知一见如故,当时在筑北城校场里玩,不知轻重长鞭一扬,不小心卷了傅江的幼弟左臂,马儿受惊,应是将傅泱拖行了了半个校场,鞭子带刺又嵌进了肉里,当时医士便说,‘此痕迹,终生难消。’因此愧疚,对傅泱愈加疼爱。
太子将他肩上的伤细细的观摩完,那人又从怀中摸出半块玉佩,“这是我的腰配,北来逃亡途中,不幸裂了好几块,留于我手中的下的就只有这一块。”
傅泱双手奉上手中的残玉,太子手接过微颤,手中观摩,这的确北地独有的昆山玉种,虽是残玉,且磨损愈烈,却依稀见形,若是依着那余下“八”的全部原样复原,是个“泱”字。
泱,水深广,势宏大,傅氏幼子单名----泱。
静默无言,许是不知如何开口。
“傅江……你长兄他……”太子想起傅江,但又不知说些什么。
“我长兄他……”傅泱也迟钝了,低着的头却慢慢抬起来,哽咽道,“我长兄他……没有死在饮马河。”
“你说什么?”太子惊愕,俯身再问:“你说什么?!”
“他被楔阳人逼死在筑北城门,我二哥为了救他被枭首城门,一同亡在筑北城前,二人……无全尸,也没有坟……什么都没有……。”
太子手里的玉没拿稳,落在地上,磕的清脆,“阿泱,你说你兄长,傅江……他……他亡在筑北城前。”
“当年高固有本奏,傅氏……”太子微喘着气。
傅泱转道:
“高相的大儿子言----
傅氏长子傅江,战死饮马河;二子傅泽立家旗于城前;三子傅泱病死隆冬;另外长女幼女自戕殉城,显哥,高相之子可否是这样言说的,他给我们傅家安了个一门忠烈的好名声。”
傅泱怔怔地看着雾气迷了眼的太子,“显哥,你你想听听我知道的吗吗?显哥想听吗?”
其实不论想不想都是要听的,听听他的挚友,听听他的——傅江。
傅泱跪在地上,指尖捏的发白。
轻启。
“楔阳来犯,先不过百余人,父亲命长兄率五百骑北上至饮马河,立威交界,原本以为只是挑衅之事,不曾想楔阳早有备而来,他们将我长兄诱至饮马河,长兄察觉不对拼死杀了回来,但是筑北已然受困。二哥为了救他开城门迎敌,二人命,殒。”
傅泱几度哽咽。
“然后呢……他们……后来呢?”太子扶着抚养的肩,光裸的没有遮挡,他感觉不到疼。
只听得再言。
“当时之时已有三日,偏就筑北粮草尽焚,与上京断了联系,我长兄途中修书信上端倪之事,长翎箭射到了垛口,我亲自拔的羽箭,上言‘大正有叛臣’,显哥,想让我告知你,大正有叛臣。”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伏下身,将傅泱笼在怀里,像关怀着自己的亲弟弟李常昭那样,替他拉上衣袖,“阿泱,报仇,我们为北地报仇,他们欠北地的,都要还回来。”
欠傅江的,都要还回来。
傅江很久没被人这么抱着过了,像是荫蔽,除了大哥傅江,没有人像荫蔽一样笼罩过自己。
这是好多年后第一次。
“显哥,我不敢,就是那忠烈之名压得我北地翻不了身,若冠的是他话还好,可偏偏就是安了个一门忠烈,我再去追究,就是我不懂事了,我………我不敢去找外族家,我不敢。”
太子正视着傅泱的眼眸,替他拭去了眼角的清泪。
“阿泱,要去追究的,北地傅氏,你要去追究的,不是忠烈与否,是你的父兄,你的阿姊,筑北的所有将士,所有的人,蒙冤与否。那个叛臣,我们要亲手把他扳下来。忠烈要认,但你要看是何种忠烈,为了大正的忠烈还是那压的你翻不了身的忠烈。阿泱,北地的忠烈,你必须亲自去换了它。”
阿泱,
四郎,
你是北地唯一的人了。
观文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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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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