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我们老太太鼻子灵!”护工哄着她,“咱们吃饭。”
这是吕逸明第一次看护工给母亲喂饭,母亲颤巍巍的苍老模样让人十分心痛。
鸡汤她也喝了一点,咂吧咂吧鸡肉泥,还是觉得味道不够,有些失望。
原材料和炖煮的方式都是妹妹跟着母亲学的,理应学得分毫不差。
再往后一段时间,老太太的食欲越发差,心心念念着一些东北味道,拿过来却几乎闻不出似的。
吕逸明抽时间去找海涛吃了顿饭,麻烦他有空帮忙照顾老太太。
“闻不见那香味儿,她咽不下。我想试试。”
“你又要调美食调的香?你倒是孝顺。”海涛没多说什么,他有照顾家人的经验,也是吕逸明的好友,便接下了他的委托。
吕逸明回到漠河的街上走了一圈,来到已经被推垮的旧房子里。这里的断壁残垣早已经杂草丛生,他却从记忆中搜寻出土炕、旧报纸、大锅灶……
他去吃了烤冷面和炸串,到集市买了一圈苞米和水果,又去蛋糕店买了块胡萝卜蛋糕。
松苑的松树依然挺拔,散发着略显厚重的清香——他们小时候会在这里散步。
小城有些俄式建筑与赫鲁晓夫楼,小平房或者小楼满满地分布在道路两侧。空旷的街道尽头是一座桥梁,跨过额木尔河。
吕逸明站在桥头,挥了挥面前的小咬,脑海中浮现出冬日里泼水成冰的画面。
母亲记忆里的气味应该是怎么样的呢?
他买了些自己小时候常吃常见的东西,再回到工作室搜寻起母亲会喜欢的东北风味儿。
这是他擅长的事情。
松子味的冷空气,从冰冻到融化的南果梨,新出锅的玉米碴子粥,铁锅炖,烤冷面,胡萝卜蛋糕……
他选择了十种记忆中最为经典的场景,大胆地加入周围的环境气息,让味道的层次丰富而不混杂。
他能嗅出母亲在隆冬的早晨点起灶火,那种烟熏的气味混合着火焰的燥热,还有淡淡的麦香与热汤。
母亲在身边盛出小鸡炖蘑菇,身上还带着柴火气,袖口还有皂角的味道。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他想到了甲香油,或许可以试着增加点厚重与甜意。
滴落的液体轻轻敲打着玻璃表面,像是秒针滴答。
吕逸明略有些追求完美,却又知道时间紧急,母亲的情况已不大好,或许也只有半年甚至几个月的生命,只能尽可能让母亲满意。
香的浓度可以调,就算母亲嗅觉迟钝,多少也能觉出点熟悉。
他带着十瓶高浓度的样品来到医院,请母亲嗅闻。
老太太有些吃力地吸着,神情呆滞半晌,忽然长长舒口气。
“这味儿闻着,心里老得劲儿了。这是咱家的味儿。”
功夫没白费。母亲留下了几瓶,说是要时常闻闻,就像是回到家了。
管床医生进来的时候发现,房间里的味道似乎变了,带点碳火的烟,还带点木头的暖,不熏人也不呛人,像是那种老式房子的冬天。
挺符合东北人的鼻子。
吕逸明替下了海涛。
成为照护者并不是件轻松的事,特别是长时间的身心付出。
吕逸明笨手笨脚的,那股机灵劲儿在调香和语言之外荡然无存。
老太太越发瘦得没了样子,没力气责怪他,只是更加用力地嗅着香气,特别是那道小鸡炖蘑菇,仿佛闻到这味儿了,就是真正吃下去似的。
只是胳膊上的静脉针就颤巍巍地扎在那里,将冷冰冰的营养输入。
老太太不肯用鼻饲管,说那玩意儿又卡鼻子又硌嗓子,不如饿死她算了。
老太太开始经常小声叨叨过去的事。
“好久没回去啦。那年火灾,没了老些人哦。你老舅他二姨夫,还有他妹,就在救火的时候没了。那妹妹爱跳舞,老张头还常去舞厅跳呢……”
老太太情况还算稳定,也不肯放疗,占着床位每天打营养,腿脚也开始萎缩,无法行走,眼睛也不爱睁开。
吕逸明每天陪两三个小时,偶尔吕菲过来,还会帮母亲按按,放点母亲喜欢的节目给她听个响。
直到第二年春,兄妹两人送走骨瘦嶙峋,却始终含笑的母亲。
他们尊重母亲的意愿,没有送ICU,也没有抢救。
可吕菲始终认为吕逸明是个不务正业不着家的人,当年留学回来,不好好在日化厂发挥才能,哪怕是到哈尔滨、甚至北京的厂子,安安稳稳的多好,非要办闻香斋,还到处玩,不着调的。
不成家就算了,也没注意母亲的身体,才让她这么早就没了。
吕逸明沉默半晌。
“确实是我的错。我没有做好一个好儿子,好哥哥,辛苦你在两家奔波。”
吕菲擦擦眼角,神情稍微缓和。
“但,你想去闻香斋看看吗?”吕逸明邀请她。这是他第一回邀请家人去工作室。
吕菲看他诚恳又单纯的样子,叹口气,“我跟家里的说一声。”
吕逸明的闻香斋是个不大点的工作室,主要是制香调香。对外的店面只是个几乎可以被忽略的小门脸,摆着一些他的得意作品。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排小瓶,“我给咱妈做的是东北记忆,一整套香。你闻闻,像不像咱小时候的?”
吕菲半信半疑地接过打开的小瓶。
扑面而来的冷冽,是冬日的冰雪。有皂角,有木柴,有新出炉的大骨汤面,还有母亲招呼他们吃饭的声音。
泪水不知何时忽然涌上,在眼窝里噙着,湿漉漉的,几乎要落下。
“气味的原料不只有本地的。还有我在外面找来的相似的料,剔除掉某些成分,做了混合,确保层次自然。”
吕菲赶紧抹抹眼睛,继续嗅闻着下一个,下下个。
她沉默许久。
“你做的,好像并不是打打闹闹,很简单的事。你加油,我也该回去接孩子了。谢谢你,哥。”
吕菲抬起头,终于对他露出一丝笑容,“原来我还有亲人,一个很有才华的亲人。”
吕逸明的脸上抑制不住笑意,送她上车的时候,还嘱咐她“叫妹夫也多带带孩子!”
他坐回工作室的椅子上,停止运作的设备静静立在那里。
拥挤的调香世界恢复了寂静,与孤独。
父母已去,妹妹也有着自己的家庭,从此不再有血缘上的依靠,或许自己就这么孤独终老了吧。
曾经看很多年轻人说不婚不育多么爽,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沉迷调香,最后分手还笑着说,要和香气过一辈子。但时候到了,也不免会微微落寞,思考余下的时光。
身体健康行动方便还好,广交朋友也能缓解心中的孤独,但年纪再大,嗅觉味觉会随着年纪衰退,朋友们也有自己的生活,很难像家人一样有着天然的联系。
孤独吗?或许吧。但志向不同,在这个世上留下些足迹就很好了,毕竟人终有一死。
能自己想通,这辈子就能顺当过去。
吕逸明摸摸额头,重新坐直身子。
在出这件事之前要做什么来着?对了,是给周老师准备一份礼物。
他记录着每一份调整后的数据,不断更换着精油的配比。
将气味与记忆中的人做出对比。
他提前给周遥川发了消息,把属于周遥川的香水,还有调整配方后的暗潮香水邮寄给他。
“大明祝贺两位好事成双!有点事,但兄弟这份礼物虽迟但到。周老师在追问生命的旅途中不断前行,暗潮老师也比预想中充满人情味。
“在这段时间的人生经历中,我又有新的感悟想和你分享。这两瓶香水,在水生与木质调中加入了一些带有烟火气与人情味的香气,想来或许更适合你们。”
——原来的清冷雪松与冷水冰峰之后,都多了淡淡的暖意与微甜。
或是佛性的檀香,或是深邃的沉香。
香气和人一样,都是复杂的。有的浮于表面,有的厚重,还有的藏得极深。
希望他们收到之后会很高兴。
厚厚的本子翻到崭新的一页,墨水落在纸页上,他唰唰地书写着,留下每时每刻的思考。
吕逸明的寻香之路没有止境,一切气味都值得研究。
——气味是每个人生长中的旁观者,也是承载了记忆的宝藏。他愿意一路寻找,珍视这些普通人摸不到看不到的香气,穷其一生,来送给他们最珍重的回忆。
*不是广告:但奇奇怪怪的香水灵感,地下车库之类的灵感来自于xhs毕加思索。
*DPG二丙二醇,溶剂。
参考《百炼香螺沉水,从民族香学的角度谈谈甲香》香料博物馆,OrDio原物所等调香账号。掩厣(yan3),也有叫螺厣的,就是一些螺开口地方的口盖。
参考zh问题《生活在漠河是怎样的一番体验?》
回忆火灾那块儿参考《漠河舞厅》相关。
2025.6.5完成
——
第一个番外是吕师傅,与周遥川头回相遇的精致调香师,中间也曾在甘肃碰面,聊起感情的朋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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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吕逸明番外】吕逸明的寻香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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