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画卷熙攘,转眼间莳萝已上了文源桥。

横卧在江流之上的石桥如弧,弧线最高挑之处,恰是被画中众人围在正中的凌畅。

同样的一张面孔,这个画中的凌畅比之先前所见的那个,身上更有几分说不出的文人气派。

心存那最后一丝希望,莳萝三两下推开围拢在周遭的画中人,行到凌畅面前,问得直白:“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被推开的画中士人皆忿忿然瞧着莳萝,不明情况的凌畅抬手略作安抚,接着温和答道:“姑娘是外地来的?此处乃是江宁城。”

眼看他这一无所知的模样,莳萝心头的最后一丝希望灭了,她兴致怏怏再问出口:“那你认识方吉光吗?”

凌畅这回闻言面上却是多了几分喜色:“这位娘子也识得吉光兄?凌某两年前客居郢都时,吉光兄帮我甚多,可是他也来了江宁?”

“两年前?”自身侧响起熟悉的沉静声线,男子出声问得关键,“敢问凌郎君,今年是哪一年?”

莳萝偏头望过去,冷不丁恰对上一双灿若星斗的墨黑眸子,莳萝愣了愣,瞧见桥上算不得刺目的灯火,移眸转念间,她便想通了其中关窍。

“今年?今年是建昌五年,人人皆知啊。”另一端的凌畅随问回声,惊异十足。

尽管莳萝久居九嶷山上不下山,可人间的年月,她还是知道一些的,今年分明是建昌三年。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显而易见,从这位凌畅本尊身上,想寻到这案情原委怕是不可能的了。

“凌郎君,如果眼前一切皆是虚妄,今年不是建昌五年,而是建昌三年,这里也不是江宁,只是郢都城里的一副奇画呢?”商陆凝目看向为画中众人所围绕着的郎君,声色和情绪仍是淡薄的。

莳萝自然知晓他说的是实话,只是这话落在凌畅耳中,却浑然是疯言妄语。

凌畅回绝得毫不犹豫,甚至反过来关怀起了商陆:“这怎么可能?郎君莫不是吃多了酒?魇住了?来人啊,去请个郎中来为这位郎君瞧一瞧。”

周遭人应声而动,当即退下去了个小厮打扮的画中人,凌畅这乐善好施的和善性子,的确是与商陆先前所打探得的一致。

莳萝不禁再度看向了身侧之人,水光盈盈之下,凛如霜雪的白衣郎君倏忽敛眉出声:“凌郎君若是不信,可到水边一观。”

“今夜诗会还未结束,凌某尚有要事在身。”凌畅步子未动,言语之中的拒意明确。

他显然并不信二人的言语,周遭画中人随着他的动作,也眼见着要再度围拢过来。

“同他废话什么……”入画这么久,该观察的莳萝自然是比一个半瞎子瞧得清楚的,她神念一转便猜到了商陆的意图,上前几步欲要将人丢下去,却不料,“扑通”一声,商陆的动作比她还要快一步。

月华如练,白衣郎君镇静垂眼抚平衣袍,若不是亲眼所见,仅观他此刻眉眼不动、静若冷玉的模样,莳萝也不能相信,他竟先自己一步将人踹了下去。

先前瞧他办案处处以人间律法为尊,莳萝想当然地将他看作了那等遇事十成十迂腐刻板、不通脾性冷傲无情的古怪家伙。

现在看来,可能并不全然是这样,他虽循规,却不迂腐。

文源桥下水波如聚,游船画舫之上的游人陡然见了有人落水皆围观惊叫。

“来人啊,救命啊!凌郎君自小就不会水哇。”画中人群的吵嚷叫闹声汇成一片,好一阵人仰马翻、沸反盈天。

热闹了好一会,兀自于水中扑腾着的凌畅,终是被救出水,奄奄一息上了画舫。

隔着数丈之遥,画舫的甲板之上,狼狈不堪的凌畅一得救就急急向着桥上二人出声质问:“郎君娘子,可是我先前得罪过你们二位?不若你们为何如此待我?!”

他的质问声之激昂之理直气壮,惹得半倚着桥壁的莳萝不由又多看了他好几眼。

“你倒是先看一看你自己和你身边的人吧。”莳萝垂下托腮的手,声线端得漫不经心,“旁人就不说了,你看看你自己,你这通身的衣衫干爽,哪里像是落过水的样子?”

此言一出,凌畅怒容戛止,他怔愣低头,缓缓抬手触上他的衣衫,而恰如莳萝所言,他没触到丝毫水迹。

通身干爽的凌畅,与周遭入水救他致使浑身**的画中人,顷刻间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满城的喧哗热闹在一瞬间被按下休止,堕入了无边沉寂。

画里怎么能有真的水与火呢?画中水火之于画中人再是真真切切,但之于他们这些不属于这画中天地的外来者,不过是水月镜花一场空梦,再是看上去多么真也终究是假的。

一片落叶自树梢坠下,晃晃悠悠飘进画中河面,飘进容成坊内的街巷。

天已迟暮,身穿钴蓝色衣袍的文弱郎君,行色匆匆自坊外步入,他已寻了半日,走遍了相熟的人家,都未探到尹素娥的踪迹,她的脾气哪怕是因为那副狎.妓图负气而走,也不会不留下只言片语,只怕她是出了什么意外,又或是……

心思重重的郎君,一步一个脚印,行过家门前的巷口茶寮时,冷不丁差点与对面来人相撞。

一抬眼,住在隔壁的邻居王大娘正诧异望着他:“咦,凌郎君,你一个时辰前不是已同你娘子归家了吗?什么时候又出门啦?”

凌畅步子一顿,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合拢,指节霎时发白,静了一阵扯出一个若哭似笑的表情,愣愣答出话来:“是,刚刚出的门。”

春寒犹在,一阵穿堂风拂过他的手背,无端凉得骇人,几丈之外的小院柴门被这阵风吹得晃悠了几下,发出“嘎吱嘎吱”声。

一望而知,他临行前锁牢的院门已被人打开了,本是能够轻松迈动的步子,忽显得重逾千斤,邻家大娘已走远了,而他垂首踌躇难言,不知过去多久,才跌跌撞撞面色灰白行至了院门前。

及至凌畅微颤抬手,将将搭上院门铜环,那扇薄薄的木门,却是自内向外抢先一步打开了。

一门之隔,门内门外,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恍如在照镜子,唯一不同的是,门内率先开门的那个凌畅,一言未发冷冷看向门外之人,面色寒得好似三九天的冰窟。

而门外的那个凌畅,则是浑身一震,几乎是无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

“阿兄,你是阿兄吗?”片羽从院门后畏手畏脚探出头来,稚嫩的面孔之上满是彷徨,“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真的害了人家吗?”

即便心里已有所预估,但凌畅、不,方吉光,望着眼前的一人一妖,仍是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

在方吉光未能观望到的地界里,两道阴影自他身后不紧不慢渐次浮现而出,不动声色便将他的退路严丝合缝堵了个干净,待方吉光有所察觉之际,面无表情凝视着他的莳萝,越过商陆三两步便上前,要将他推进凌家小院内。

些微出乎莳萝意料的是,方吉光没有再做其他困兽挣扎,他周身萦绕着尘埃落定的寂然,磕碰入院前也只望了一眼莳萝,面上说不清究竟是释然是惆怅:“自从那一日于街市上见到娘子,我就知晓这一切终究是藏不住,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春光是转瞬间的事,一场雨一抹阳,凌家小院内的玉兰花便已绽开了,扑鼻的芬芳素净下,正房房门紧闭,影影绰绰可以望见房内尹娘子背身而立的浮影。

她不愿再见他,如此也好,方吉光收回视线自嘲而笑,淡淡光耀一闪而过,院内的两个凌畅只余下了一个。

能够幻化修炼出人形的妖物向来罕有丑陋的,光耀之下取而代之的,是个面容精致的玄衣男子,长眉入鬓,风流俊逸,眼尾一点小痣,不偏不倚叫人过目不忘。

“为什么?”玄衣男子现身的瞬间,自获知内情后便一言未发的凌畅,终于心如死灰,凝望着他颤声开口,“方吉光,我视你为我的至交好友,虽然我不知晓你是妖物,但我也是诚心以待你的,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阿兄,真的是你。”另一头的片羽见状也喃喃自语出声,周身难掩低落,“可为什么呢,你不是教导吾说,吾们这等物怪应当与人为善的吗?”

方吉光没有答话,他仰头定定看着院内的玉兰花树,不知在想些什么,除了满身的寂然外,他通身没有一点恶行被揭露后该有的惊慌。

这一点彻底触怒了凌畅,苍白的文弱郎君,上前几步,揪住方吉光的衣襟时,手犹在抖:“什么寻人治好了我的病,什么重新又回到了江宁,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你把我拘在画里,自己却顶替了我的身份活在这人间,这、这究竟是为什么?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凌畅的言语之中,字字句句皆是被至交好友所欺瞒的愤慨之情,不知是失望更重,还是愤怒更高。

即便凌畅激愤成这般模样,方吉光还是一言不发。

若是往日里,莳萝当是会毫不犹豫上前叱问,但当她微微偏身,瞥见身侧郎君望着院内不声不响的沉静模样,莳萝又不由顿住了身形。

案情经过、孰是孰非,她的确是要听个分晓的,但商陆之于人心的判断,她却也不会再小瞧。

于是片羽先一步哭腔附了上去:“阿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倒是说话呀?”

玄衣男子终于缓缓低头出声:“片羽,你还记得方御史时常说吗?俗世种种,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我那时以为我懂了,可直到今日,我才明白,当时我其实并不懂。”

他声线略显低沉喑哑,就音色而言,与凌畅其人,全无一点相似,能够扮演凌畅大半年的时光,真不知是怎么办到的,更不知他一个好好的大妖怪,是为何要这么做。

莳萝心下腹诽刚落,便又听见那道声线怅然叹道:“子明,你忘了吗?最初是你对我万般恳求,请我帮你的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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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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