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将军令(三)

上京的秋日结束的很快,冬日便来的很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气,这种喜冷的花还未全开,但气味已经弥散开来了,着实着急的紧。

唐云羡坐在书桌前半撑着脑袋慵懒的看着帐子下坐着的女子,有时候这些不经意间的动作却有着让人着魔的美感,比窗子里溜进来的梅花味还浓烈一些。

女子似有所感,抬起头看了过来,而后嗔恼一声,红烛映着她的妆容,恍惚间不算美艳却不可方物,唐云羡这才满足的嘿嘿一笑,赶紧将目光转向了窗外,风雪声声,似乎是恋人的低语,耳鬓厮磨惹人馋。

女子停下了手里的针线起身走了过来,她绕到唐云羡身后看了看桌上空白着的纸,嘴里的语气带了些许责恼,“说要写字,给您研好了墨,怎半天了这纸比您的脸还白净?”

嘴里说着,手中的动作却不含糊,她将手绷连同刺绣顺手放在桌旁,双手轻轻捏着唐云羡的肩膀。

唐云羡抬起左手拉住女子的手,右手拿起了那方刺绣打量,“你这鸳鸯绣的,和麻雀没什么区别。”

女子轻轻拍打了唐云羡一下,“好歹还能看出来是鸳鸯,再说了,哪有这般花哨的雀儿?”

“打算绣个什么?”唐云羡将刺绣放回去,偏转脑袋抬起头问。

“给您儿子绣个褂子。”

唐云羡看了看女子尚未隆起的肚子,而后双手攀住女子的脸,“还早着呢,莫要累坏了身子。”

此般情景定然动情之极,连女子都微微弯下了腰,她闭上眼睛,睫毛一颤一颤,暖洋洋的吐息就要触碰到唇的时候却莞尔一笑推开了唐云羡凑过来的脑袋,“莫要胡闹,一会又要闹到床上去了,今晚怕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女子关上窗户,不算冷的风被挡在了阁楼之外,她指了指桌上铺开的纸,“写,我看着您写,别偷懒了。”

唐云羡懊恼的甩了甩脑袋,“你以为我是起了色心?才怪。”于是乎提笔唰唰唰写下几行字来:

小轩窗,理红妆,对镜贴花黄。青纱帐,红烛烫,彩锦绣鸳鸯。

莫道冬来早,百花葬,风雪冰霜。却道是,梅花香,心安于此方。

他偏着脑袋对女子挑了挑眉,一脸得意。女子这才露出了平日里那般温柔的笑,把脸颊贴在他的脸上,“妾身倒想看看这下半阙您打算写点什么。”

唐云羡摇了摇头,“诗词这东西讲究心境,此时恰好有感,便写这些,至于后面的,等机会到了再补上,现在该就寝了。”

他正要将毛笔重新放回去,微微一偏身子一枚箭矢刚好破窗而来扎到了他的左肩,若是稍晚一些,这箭矢怕是要扎进胸口里。

“刺客!”唐云羡惊呼一声,赶紧将身边的女子拉至怀里就往书桌底下钻,同时又有几支箭矢破窗而入,方向正是两人的位置。

门外传来侍卫的呐喊声,紧接着是乒乒乓乓的兵戈交接声,一众侍卫也闯进了唐云羡的房间,将书桌这边紧紧围住。

唐云羡尚在桌底,却无心外面的打斗,因为怀里女子胸口上已经插了两支羽箭,箭头的血槽划出的伤口里正往外冒着鲜血,他想用手掌堵住生命的流逝,却无济于事,血只会越抹越多。

侍卫们愣愣的看着唐云羡,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却依旧将他紧紧的围着,密不透风。

唐云羡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外面打斗声依旧,里面却安静的让人压抑。他将下巴贴近女子的额上,眼泪顺着脸颊滑下,经过下巴流到女子的闭着的眼睑上,似乎怀中女子也在临死前流泪一般,而后慢慢的垂下垂下,滴落在地上的血里。

唐云羡拉起女子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其实不止是手,他的嘴唇下巴甚至全身都在颤抖,但手心却还是紧紧的捏着那只小手,嘴唇还在紧紧的贴着她的额头,臂膀还在紧紧的抱着那只躯体,颤抖的一吻,或许热的滚烫,也或许冷的彻骨。

好久,似乎过了好久,唐云羡微微向后一靠,头微微抬起,正好擦着书桌底,身子轻轻斜依在凳子腿上,脸上明显的两道泪痕,却没有任何表情,不是悲喜,而是真的看不出表情来。

外面的打斗声似乎停歇了,里面死寂依旧。

“出去!”唐云羡冷冷的说了一句,不带任何感情的冷,让侍卫们打了一个激灵,但迟疑着不敢退下。

“出去!”唐云羡稍微抬高了声音,如一阵刀子风吹过,风刃穿过厚重的盔甲直刺人的身体敏感处,牙齿都咯咯响了起来。

冷静的人很少发脾气,但越是这样他们发起脾气来更让人可怕。

唐云羡很少对下人们说重话,他是一个温柔亲近的人,没有一点纨绔的样子和脾性。其实这里可以说“滚”这个词,但他没有,话语一如往常,只是语气却冰冷的让人震颤。

侍卫们互相看了看,慢慢退出了房间,而后将门拉上,但并未真的离开,依旧在门口守候着。

唐云羡慢慢的将女子抱起,她一只垂下的手指上全是血,血滴慢慢滴落,从书桌到床边划了一道长长的血线,尸体被安稳的放在床上。

唐云羡跪在床边将她一只手臂摆好,捧起来靠外侧的这只手掌慢慢贴在自己的脸上,血迹和着眼泪糊了他一脸,他却浑然不觉,连死去的鲜血都不再变得温热了,而是彻骨的凉。然后他哭了,开始只是张嘴,却发不出来声音,当第一个细微的音节穿破喉咙呜咽出来时便是无休止的撕心裂肺,所有感情像是找到了迸发口一样倾泻而出,声音也再无半点遮掩,和眼泪流也流不尽,如鲜血般越扯越多,越扯越来的浓烈。

管它什么世子亦或大丈夫,在这一刻都只是个人而已,痛了会流泪,会放声哭,像个孩子一样。挽不回来了的,唯有流着泪,这便是本性。

侍卫们在门口站着,哭声传出时他们互相看了看,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却默默的将手里的兵刃握的更紧了些,风雪打着旋儿爬上了他们的眉与眼,落在了冰冷的甲胄与武器上,有的融化了 ,成了冷的水,凝成冰的霜,更多的却沉淀下来,慢慢堆起了一小摞白白的。

雪花掩盖了院子里的尸体和血水,将站着或者跪着的侍卫雕成了丰碑,但却掩盖不了这场罪孽,如同血腥味一般在风雪里弥散,越来越浓,越来越烈。

风雪从开始一小粒一小粒变成片片鹅毛,肆无忌惮的放肆了很久,最终又回归到小颗,就像世子的声音,从呜咽变成一种无助的歇斯底里,像是一个疯子在黑夜里疯狂的撕扯与呐喊,而后渐渐回归于呜咽,如同一只小猫在低声呢喃,但却一点都不觉得温柔,而是没了力气一般最后的弥留残喘。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侍卫们赶紧回头,雪花嗖嗖的从头上、眉上、肩上、刀鞘上等一切都可能落住的地方掉落下来,却见世子唐云羡已经着上了不曾穿过的戎装,黑色的甲胄在朦胧的红烛光里依旧漆黑的没有温度,就像铠甲下的他的脸,上面的血迹还未清理,在背着光的情形下便是黑色。

唐云羡的左手里握着一把长刀,血水顺着甲叶子渗了出来,没过刀柄一滴一滴滴落,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不知是疼的亦或其他,刀鞘与甲胄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微声响。

“可敢随我去死?”唐云羡闭上眼睛再睁开,问了众人一声,声音不大,有些嘶哑,甚至还带着些哭腔和哭后颤抖的沉重吸气声,很快淹没在风雪里。

“誓死追随世子!”门口的侍卫噼里啪啦当即跪下,将右拳屈于胸前,拍着铠甲啪啪作响,与阁楼下跪着的侍卫一同连喊三声,周围树木屋檐上的落雪簌簌而坠,地上的积雪又厚了几分。

“若生,开万世之君,定不负诸位!若死……”唐云羡顿了顿,“云羡为首,不过尔耳!”而后捂住左肩咳嗽起来,众侍卫这才想起他中了一箭,赶紧将其扶住。

“世子,这几个活口如何处置?”阁楼下一人问,刺客杀了一大半,还有几个活口,任何时候都有贪生怕死之人。

唐云羡向下看了一眼,或黑或白的跪着一地的人,还有躺着的被雪埋葬了的尸体。他没说话,慢慢下了阁楼,来到一个打着摆子跪着的刺客跟前,这人一半是疼的,因为身上有伤口,一半是冻的,因为身上有冰雪,但也可能是吓的,因为身前站着一个看不清神色的人,竟比这风雪还冷几分。

“世子,我……”刺客颤抖着说了三个字。

“哧!”话未说完就没了下文,唐云羡的右手抽出刀直接挥下,但因为力气不够的原因,这一刀只削去了左边半只耳朵,半只脸颊,而后从左颈没入,卡在了靠近锁骨处不动了,却足以要了他的命。

“都杀了罢!”唐云羡松开刀柄,轻轻说了四个字,带着些无奈与冷漠。

都说一命抵一命,可这么多条生命都换不回袖儿和未出生的孩子的命,上天真的公平吗?

唐云羡默默的走进了漫天风雪里,身后传来整齐的刀锋入肉声,紧接着是重物跌倒声,白色的雪地上被鲜血晕开一大片黑色图案,血液慢慢侵蚀侵蚀,白色的雪逐渐变成黑红色的血,风雪里的血腥味更刺鼻了。

噗通!唐云羡晕了过去,一头栽在雪地里。

阁楼书桌上的那张纸被风雪吹动,已经断成两截的毛笔骨碌碌滚下了书桌,笔头浸在了一滩鲜血里慢慢变得饱满,边上是一支带血的羽箭。

纸张随着风雪飘起,落在床上躺着的人影身上,那上面写着下半阙,甚至还多了一个染血的手掌印子,可惜躺着的人儿永远看不到了。

风苍苍,雪茫茫,甲胄灼云裳。宿命清,兵戈忘,满纸说荒唐。

生在群兽里,皆虎狼,魑魅魍魉。怅然望,独彷徨,梦醒是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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