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将军令(四)

其实春日并不太适合狩猎,因为许多动物都会在这个季节开始繁衍的前戏,但人类无聊了一个冬日,春天里总想做点什么来减减膘,正好唯有快马才能不负春风,那便狩猎吧,这似乎成了贵族的一个传统,至少唐国候一家都这么认为。

往年时唐国候会和几个儿子一同参加春猎,然而近年的北地里弥漫着一些奇怪的味道,唐国候寻着味道去了与齐国接壤处,任谁都能看出一场战争在所难免,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所以今年的春猎只剩下一种名义上的仪式,反正唐国候的几个儿子没有一个进长安的。

唐云慕在凉州有自己的猎场,或者说王公大臣都有自己或大或小的猎场,于是唐云慕的春猎便是自己带着一群侍从在自家的山林里驰骋,也只有这一刻才能稍微放下一些纷杂的世事,暂且于杀戮里快活一阵子。

几只黄羊被人声和马蹄惊扰,仓皇的在林子里乱窜,一群骑着马的侍卫向林子飞驰进来,唐云慕的铠甲比他们的都要威武,远远就能分得清楚。他右臂夹着一张弓,左手紧紧抓住马缰绳,身子前倾而稍稍贴着马背,双腿紧夹着马腹,从把式来看是个打猎的好手。

林子连着荒山,荒山在秋冬时荒凉的没有看头,但春日里嫩芽的新绿会把一切装点得分外惹眼,野桃树和杏树开着或白或粉的花,山野便多了许多扎眼的色彩,这颜色将许多东西掩盖掉了,不再一眼能将山的肌肤和骨骼看个通透。

唐云慕带着十来个侍从来到了一处山野的坳坡处,那只被追逐的黄羊已经躺倒在众人十来步开外的一株杏树下,它的肚子和脑袋上插着几支羽箭,甚至有两支穿过了黄羊的身子直射在杏树上,箭尾羽翼带起的血迹被急速摇晃成微小的粉尘状。

侍卫们将唐云慕团团围在中间,手里的兵刃也终于亮了出来,警惕的向着山梁上看去,那里是羽箭射来的方向。

嗖嗖嗖又是几支羽箭破空声,对方没有跟唐云慕一行过多的废话,直接取他们的退路,这些羽箭是照着一行人的马而来,所以十来匹马应声倒地,麻利的侍卫自然翻身下马,手上的兵刃格挡着稀稀落落的箭矢,也有人被摔伤了或者被马压伤了,甚至被羽箭射中,于是马的嘶叫声和人的惨叫声混合着,还有箭矢与兵戈的撞击声,铠甲的厮磨声,风声与花落声。

“我永远不想以这种方式见面,可迟早要见的。”山梁上唐云羡也穿着一身铠甲,不过是黝黑色,连阳光照在上面都显得冰冷。他抬抬手,身后一众士兵放下了弓箭,默默握起了陌刀,冷眼俯视着不远处的唐云慕众。

“大兄怎不打招呼就来了?而且……何至如此?”唐云慕终归是年轻了些,即使想装的沉着冷静,但眼神里细微的变化依旧能看出来此刻的惶恐。

“你我都是聪明人,就别问这些有的没的,不打招呼自然是不可告人,何至如此?因为我是……”唐云羡自嘲一笑,抽出了佩剑,“来杀你的!”

“护驾!”唐云慕终究还是慌了,他怕了唐云羡这种表情,因为在自己这个温柔的兄长身上从来没出现过这种冰冷到让人窒息的气息,或许是一种愤怒到极点的杀气才更准确。

十来个侍卫站着的不到十个,但无一不是好手,即使不用唐云慕吩咐也自然谨慎应对,刀柄握的紧紧的盯着山梁上一众人。

唐云羡抽出剑的一瞬间有一个青衣道人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这人一小撇八字胡,四十来岁的模样,脸很瘦削,头发简单的扎了一个道髻,上面插着个木簪子。

青衣道人背上背着一把款式很常见的青釭剑,他抬步沿着山梁走下,只有短短的几十步而已,迈步的同时右手抬起,食指和拇指并拢作剑指状,指尖轻点剑柄,随着手指移动,那把剑缓缓的出了剑鞘,细看的话长剑与手指之间有点距离,这剑竟是凭空借力出鞘的。

青衣人剑指划了一个小圈,右臂伸直直指地面,长剑剑刃绕着他翻转了一圈,剑尖也斜指地面,似乎剑柄长在了这人的指尖之上,着实神奇。

“主子,快走!”唐云慕的侍卫看出来一些端倪,青衣人这般本事自然不是几个侍卫能对付得了,他们已经在低声提示唐云慕了,可真的能逃掉吗?唐云慕自己都不信,只是微微退了几步,而后停下来看着唐云羡。

青衣人没那么多废话,整个过程也不过是走几步路,常人几十步的路不知为何在他的脚下就短短几步,这个过程很快,走路,出鞘,亮剑,如此。

青衣人出剑了,于几个侍卫身前几步处抬手,右手剑指微微一指,长剑随着他的身影直刺一侍卫的面门而来,那侍卫用长刀格挡,叮的一声之后长剑穿过了刀刃刺进了侍卫的额上,而后剑刃随着剑指再变,剑尖破天灵盖而出,带起了一股血雨,又转了一个弧形向着边上而去,似乎成了一道红色的虹,将色彩洒的到处都是。

长剑向右滑行,边上侍卫再挡,可是那剑刃似乎擎在巨人手里一般,刀刃上传来的巨力让侍卫握着刀柄的双手虎口发麻,紧接着整个人向一边飞出,还撞倒了边上一侍卫。

其实青衣人使的剑招一点都不花哨,或者刺或者劈,直来直往稀松平常,只不过这剑是随着手指翻飞的,他只需要动动手指,或划或点,那剑便在他周身翻飞着,微小的动作还带着怪力,剑刃亦非凡铁,于是便一步杀一人,几步之后只剩唐云慕一人站在他的面前。

青衣人用剑抽在唐云慕手上,将他手中的兵刃打落瞬间挑飞,而后右手一甩,似乎甩掉袖口上沾染的尘埃,长剑斜飞而出,将一个挣扎着的侍卫钉在地上不再动弹。

“这人还是留给世子定夺吧。”青衣人回头看了看冷眼旁观的唐云羡,退步将剑指搭在自己的剑柄上往上一提,左右手于身前一前一后划了半个圈而后剑指竖起,长剑剑尖翻转朝上抛起直接插回了身后的剑鞘里,说不出的淡漠与冷血,又有一股子流畅和潇洒。

唐云羡提着剑走到唐云慕身前,抬手擦了擦唐云慕脸上沾着的血,看着他微微颤抖着的脸唐云羡笑了,“我之前也这般颤抖着,因为你嫂嫂和未出世的侄儿就死在了我的怀里,我从未想过握着笔的手会拿起剑杀人,杀的还是自己的至亲。”

唐云羡的嘴唇在微微颤抖,握着剑的右手在微微颤抖,抚着弟弟脸的左手也在微微颤抖,所以将唐云慕脸上的血擦的很潦草,“我本凡尘子,生于帝王家,可能我们都没有错,只是历史总是会走到这一步。”

唐云羡说着就将剑刺进了唐云慕的肚子,他不是用剑高手,这一剑刺的不深,不足以致命,但却很疼。

唐云慕脸上的表情开始扭曲,疼痛与各种神情纠缠在一起变成了狰狞,咧了咧嘴却是吸气声,眼泪一瞬间流了出来,混着血水咕噜而下,惹得唐云羡抚着他脸的左手上全是。

唐云慕因为疼痛开始弓起身子,双手握住刺在自己肚子上的剑刃,紧紧的握着,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有肚子里的,也有手掌上的,他抬头看着唐云羡,表情狰狞可怖却异常可怜。

唐云羡用左手将弟弟的脑袋死死埋在自己的肩膀里,他抬头闭上眼睛,他怕那种表情多看一眼都会不忍心,于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右手更用力了些,剑刃向里又戳了几分。

“大兄……”唐云慕埋在唐云羡怀里的嘴唇发出两个颤音,唐云羡隔着冰冷的甲叶子似乎觉察到了眼泪的温度,还有这两个字的温度,于是这剑柄变的滚烫起来,让唐云羡都握不住了。

“大兄……若是……只是常人……你会是个诗人吧。”唐云慕轻微而颤抖的声音沿着唐云羡的胸口传了上来,这句话不是疑问。

若真的只是常人,或许是个诗人、画师、歌者……

“那……你在怕……什么……我要的……你要的……从来不冲突……”唐云慕那低沉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有气无力,游丝一般晃悠悠的散开来。

唐云羡终于松开了剑柄,而后一脚将唐云慕踹开,“这一剑是替袖儿刺的,这一脚……是替未出世的孩子的!从此之后你得你的唐国候,万人敬仰,我守我的世子府,伶仃一生。”说罢转过身不看唐云慕凄惨模样,径直走向了山林深处。

青衣人看了看仰躺在血泊里脸上一片狰狞之色的唐云慕,分不清是血还是泪,是笑还是哭,青衣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了一声罢了也跟着唐云羡消失在了山林,地上剩下一片狼藉和出气多进气少的唐云慕,不过很快传来了马蹄声,唐云慕的侍从应该觉察出了不对劲正在赶来。

“世子,你还是……”青衣人话说了一半憋了回去。

“优柔寡断?”唐云羡接话,他脸上的表情也很不好看,双目变得无神,没有焦点的看着远处,“那剑刺进去的时候变得异常沉重,我破不开那层骨肉至亲的隔阂,终归是亲兄弟,流着一样的血。”

“我虽是一介草莽,但也知道帝王家最要不得的就是优柔寡断。”青衣人叹着气道。

“我天生就不是帝王相。”唐云羡转过身看着青衣人,“那一剑我会痛,因为我是人,有情感的活生生的人。”

“罢了罢了,我认同你,但不认同你的选择,不过还是会履行承诺,无关气宗,只是我个人的选择,就像你一样。”青衣人默默的看着青山发起了呆。

唐云羡跪下朝着青衣人拜了一首,“他日若真到了某种地步,流云真人去留自便。”

青衣人也就是流云真人一抬手,“我欣赏你的为人,所以到时候去留在我不在你。”

唐云羡不再说什么,继续赶路,流云真人也默默跟上。

至于唐云慕,侍卫们将他抬回了府邸,快马与飞鸽同时从凉州城飞出,向着各地而去。

唐云慕躺在床榻上,双目撑的很大,猩红的眼珠子似乎要择人而噬,郎中们开始处理伤口,唐云慕只是闷哼几声,着实让场间所有人惊了一身冷汗。

“若我不死,定要生啖你肉!”吼完一声后唐云慕便昏死过去,而与此同时白莳牵着一匹马慢悠悠的晃进了凉州。

可能是出现血的词眼比较多(?),网审加高审,实际发出的时间比定的时间晚很多,有点搞心态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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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将军令(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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