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瑶草开花了,要去看看吗?”
荆梦刚从被窝里爬起,睡眼惺忪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这瑶草是什么,但出去看看正中她下怀,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呆在屋内,没有书看,没人说话,当真是无聊闷倦。
附近的山峰与对面的群山之间有一片开阔的山谷。太阳刚升起不久,雪还未开始融化,远山近岭都是白皑皑的一片,唯独这地势低凹的平原反而没被雪遮盖严实,山谷里粗看也是厚厚的及膝的雪,但细看便能发觉那是遍野的草丛,层层叠叠的叶片覆上了雪,隐约可看到枝叶的绿,嫩黄的小花宛如从雪中绽放,开遍了整个山谷,星星点点,宛若繁星。
“这就是瑶草吧?”荆梦置身其中,感慨道,“只听过傲雪寒梅,倒没见过迎雪开花的小草。”
白馆主微微躬身,指尖轻弹,脚边一株瑶草上的雪便全部化去,露出鲜绿的叶和深紫的茎来。
他俯身去嗅那嫩黄的小花,莹白的发丝垂落在层叠的绿叶间,挡住了半边脸,教人看不清神情。
“传闻,人类的荒古时期,神农氏第三女死后葬在这里,她的身体化为瑶草,这座山也因她而得名。”
正模仿他去闻花香的荆梦闻言大惊,“神农氏?!”
白馆主扭头看她,神情似有疑惑,“怎么?”
“我们的神话传说中也有神农氏!难道他是真实存在过的?馆主大人见过吗?”
“倒是没见过,那时我还未修出人形……”白馆主注视着瑶草的花叶,似在回忆,“但确有此人。”
一直当做神话来看的上古历史竟在这个世界真实存在过!仿佛两个世界有了交叉。荆梦只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一股奇怪的兴奋感冲上颅顶。
“那么炎帝、黄帝、蚩尤呢?哦,对了,还有火神祝融,水神共工,甚至是补天的女娲……他们都真实存在吗?”她追问道。
见她兴致盎然,白馆主叹道:“这么多问题,是要交换条件的。”
荆梦一愣,全然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规矩。
“不知馆主大人想要我做什么……”
白馆主侧过脸来,露出半截面具下微弯的嘴角,“开个玩笑罢了。”
荆梦又是一愣,随即尴尬地笑了笑,心道:幽默是一种天赋啊。
“你在腹诽我没有幽默的天分。”白馆主冷不丁说道。
“你会读心?”荆梦又窘又惊。
白馆主摇头,“你心中所想并不难猜。”
荆梦一时语塞,却听得对方轻笑起来,她抬眸望去,却正好望进那一双琥珀色的长眸中。莫名地,心中砰砰直跳,分明隔着面具,她却好像能看到一张宛如春山的笑靥。他就这么立在覆雪的瑶草丛中,神清骨秀,飘然若仙,白发白衣与山谷的雪与雾宛如一体,而那双熠熠生辉的琥珀眼眸却好似初霁的太阳,耀眼而温暖。
那双眸中正倒影着她的身影。
荆梦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猛然醒觉方才竟看他看得入迷了,不禁窘迫地理了理头发,移开了视线。他是救她护她的恩人,是德高望重的大妖,是她发自心底尊敬的智者般的人物,而她竟浅薄地沉溺于他的美色之中,实在是罪过……
白馆主仿若未察,顺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说道:“人类荒古时的历史我并不十分清楚,但你方才提起的那些,我倒是听过蚩尤和祝融,其他的,便比较耳生了。”
荆梦囫囵点头,还沉浸在方才痴迷失态的懊恼中,没再继续追问。
见她这般,白馆主不禁莞尔,道:“既然看完了,那就走吧。”
荆梦惊讶地抬头,“这么快就回去了?”
“你想在外面多待会儿?”白馆主问。
“嗯……”她讪讪点头,“这里风景挺好的。”
“可我还有安排。”白馆主无奈地轻叹一声。
见状,荆梦连忙改口,“还是以馆主大人的事为主。”
“嗯,走吧。”
荆梦点头,却见白馆主抬脚当真走了起来,心中疑惑:方才来时是飞来的,现在回去当真要靠两条腿吗?
她仰头望向不远处的雪峰,脑中和眼前都是白茫茫一片。
可她也不好贸然开口,只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前世她没出过远门,虽然所在的国家疆域辽阔,却没机会见识北国的雪。此时此景,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厚厚的雪里,虽然艰难,倒也新奇。
她偷偷打量前面的白色身影,他身姿轻盈,如履平地,连雪中的脚印也只有浅浅一寸,与她左歪右倒的艰难姿态对比强烈。
不愧是千年大妖!荆梦心中称奇,不由羡慕起来,若她还在空翠的体内,恢复五感后说不定还能修炼法术,可是如今里里外外都是纯粹的人类了,虽然有幸和这些高深莫测的大妖打交道,却没法学习一星半点儿,着实可惜了……
方才她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去找小左,可眼下就连走个雪路都步履艰难,以后若真一人上路,山高路远的不便尚且可以靠恒心克服,可若碰上欺凌弱小的普通妖族甚至食妖魔,她要靠什么自保呢?再锋利的神兵遇上她这么个主人也无用武之地……
难道要一直这么寄居在他人羽翼之下么?
沉重与不甘涌上心头,荆梦沉浸在思绪中埋头往前走,没有发觉身后的一串脚印竟也和白馆主的一般清晰利落起来。
走了没一会儿,白馆主停了下来。
荆梦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四角亭模样的小建筑坐落在树下,底部埋在雪中,顶上也覆了一层雪,四只翘角还垂挂着冰柱,在阳光下亮晶晶的。虽说像亭子,可比一般的亭子小许多,高也不过一人多高,四个面也都是封闭的。
“这是?”她有些疑惑。
白馆主轻轻拂袖,那物体上的冰雪随之消散,露出了乌木的顶和基座下的两个车轮,车轮正中间蓝幽幽燃烧着的,正是阴火。
竟是一辆火舆!荆梦暗暗惊讶。
白馆主将车厢上的门打开,侧身站在一旁,示意她进去。
荆梦上了车,白馆主随后进来,车门闭合,随后便缓缓上升,十分平稳。直到她移开了窗门透过小口俯瞰渐远的姑瑶山,才意识到怪异之处。
“馆主大人,不是要回去?”
白馆主抬眸,“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见他不愿多言,荆梦压下满腹疑问,心中隐隐忐忑。
车内,便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疾驰而过的风声回响。
白馆主的阴火车比寻常驿站租借的那种要快上许多,没过多久,山野的空寂便远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街市的热闹之声。
从车窗往外探看,打眼便瞧见耸立在重楼飞阁之间的那座九层塔楼。
“是空桑城!”荆梦低声惊呼。
“欢迎回来。”白馆主笑道,“见你山中一人沉闷,便带你来散散心,方才故意不言,原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但愿没有弄巧成拙。”
“怎么会!这个惊喜我很喜欢,谢谢馆主大人!”
荆梦胸腔内嘭嘭直跳,有激动,亦有忐忑,重回故地,不知是否会碰到旧识……
此一时彼一时,空桑的旧识———曾经热情相助的乌玄与君夭,如今会怎么看待作为人类的她呢?
空桑显然也刚刚经历过一场新雪,街道都被打扫干净,但屋檐上还覆着白,空气里弥漫着雪后独有的清冷气味。下了车,白馆主便牵着她往路边的一间铺子里走去。
荆梦心中涌起一股违和感,他作为空桑城主,白衣白发戴面具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如此大喇喇地走在街上没引起骚动也就罢了,竟然连一个多看几眼的行人也没有吗?
她还未细究,一个衣着鲜艳打扮华贵的女子便上前招呼。
“二位客官,哪位要做新衣啊?”
荆梦这才发觉这里竟是一家制衣馆,靠墙的货架上陈列的布料五颜六色、品目繁多,柜台上还有珠光宝气的配饰展陈,墙角立有一面一人多高的落地铜镜。
白馆主将后边的少女轻轻拉到身侧,“给她置一身冬服和一身春服,要最好的。”
荆梦受宠若惊,正欲拒绝,便被热情的掌柜一把挽住了胳膊。
“好咧!公子您稍候,姑娘您随我来。”
“哎———”
荆梦猝不及防地被“裹挟”着往里间走,有些慌乱地回头,正对方白馆主浅笑的眼神,不禁愣神。回神之际,正路过墙角的铜镜,不经意一瞥,猛地一惊———那镜中的黑发男子是谁?
来不及多看,她便被掌柜带去了里间。
据掌柜介绍,最珍贵的布料都收藏在这间屋子里,屋里还有一面水镜,荆梦脱了外衣站在镜前,掌柜的一边讲解布料,水镜里便相应地呈现出她穿上那布料制好的成衣后的幻象。荆梦选了两套,掌柜连她的尺寸也没量便客气地送她出来了。
白馆主正坐在外间等候,小二见她出来也殷勤地招呼她坐下,又添了茶水。
待人走后,荆梦才仔细地又打量了眼前的男子一遍,暗自琢磨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白馆主端起茶,递给她,嘴角微弯:“压压惊。”
荆梦一惊,“镜子里的……”
“是我,”白馆主点头,“准确地说,是我的障眼法。”
原来是法术!这样便说得通了。若是他以神秘白馆主的真面目示人,只怕早就被仰慕者围得水泄不通了!
只不过,“为何独独我能看见你的真容”,这样的话她没问。
荆梦浅啜一口热茶,适时地转换了话题,“谢谢,让大人破费了……怎么突然想到要为我买衣服?”
“你这身虽是珍贵的火浣布所制,但只有一身衣裳始终是不便,你没有灵力,会受天气冷暖影响,先前是我疏忽了。而且,再过一月便是岁首,据我所知,人类过新年是要添置新衣的。”
荆梦一怔,“新年”这样的遥远而生疏的词汇忽地蹦入耳中,教她一阵恍惚。
“这里……也过新年吗?”
“千年前的人类会在岁末祭祀庆祝,妖族虽然也会庆贺新的一年,但不如人类那般隆重……”白馆主顿了顿,“同是庆贺节日,过年对于你们人类的意义似乎重大许多。”
原来是为了照顾她的心情……
的确,过年,是人们阖家团圆的日子,是幼时翘首期盼的欢乐时光,只不过,对她来说,“过年”二字早已和那些美好与温情解绑了。旁人越是热闹,内心的空洞越是无法忽视,以至于后来,她会害怕这样的日子。
可是此时,她已不再是那个除夕之夜躲在浴室里趁着烟花炸响放声大哭的小孩了,那些能轻易伤害她的过去已经宛如俗世一梦逐渐消散,而她,正置身于一个真正宛如幻梦的世界。
荆梦心口微暖,朝白馆主笑笑,“谢谢……”
这时,制衣馆的掌柜从里间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小二,手捧着一摞衣物,观其颜色,正是她方才选的几种。
荆梦吃了一惊,随即又暗嘲自己大惊小怪———这里可都是妖,裁缝的速度想必也不是人类的标准能相比的。
她接过衣物,在二人的热情相送下,与白馆主出了制衣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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