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的步履与呼吸声都几乎轻不可闻,他轻轻地掀开床幔,看向里边儿熟睡的人。
感受到那束目光,荆梦胸口嘭嘭直跳,她攥紧了被子底下的手心,试图让自己镇静下来。一股似有若无的冷香飘入鼻尖,浅浅的呼吸从上方缓缓靠近,那人似乎弯腰凑了下来。
这时她已察觉到来人气息熟悉,并非都广城主,而是白馆主,正犹豫要不要睁开眼时,对方忽然轻声地自言自语。
“做噩梦了么?”
话音刚落,眉心忽然感受到温热而轻柔的触碰,那是对方光滑的指腹。紧接着,一股舒缓的力量宛如热流一般传入,向五官、头骨以及躯干四肢扩散开去,令她浑身松弛,如浸泡在温泉之中,渐渐有些飘然了。
这时再睁眼似乎有些尴尬,她只好继续装睡,慢慢地竟真感觉睡意涌来,当真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日上午。
屋内十分亮堂,她揉了揉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冬日里清冽的空气,只觉浑身舒畅,神清气爽。
阳光从门窗斜照在地板上,已经爬到了接近床尾的位置,看来时辰已经不早了。
她连忙穿衣起床,从床幔里钻出来时余光扫到一个身影,吓得一个激灵。
“睡得可好?”
白馆主坐在屏风后的矮几边,一旁的炉子上正烹着茶,热气缭绕。
她加快了系衣带的速度,“嗯,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夜。”
荆梦一惊,他昨晚竟然没走?就这么坐了一夜?
她知道,妖修出人形后是不再依赖进食和睡眠的,一夜不睡对于像白馆主这样的大妖更不在话下了,可是……他有必要坐在这里看她睡觉吗?也不知昨夜有没有打呼磨牙说梦话……
她暗自发窘,问道:“为什么?”
“担心你的安全。”白馆主道,“昨夜有些异常。”
荆梦沉默了,这才肯定昨夜那奇遇并非梦境,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她那莫名其妙的灵魂出窍引起了白馆主的警惕,这才守了她一夜。
她心虚得很,不敢多问,装作仔细洗漱的样子,在盛着温水的银盆边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擦了脸走到屏风后去。
矮几上摆着热粥、糕点以及果子,她依旧没什么食欲,但还是礼貌地吃了两口。
她刚放下筷子,便察觉到白馆主含着笑意的视线。
“怎么了?”她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并没有摸到什么米粒。
白馆主忽然起身,绕过矮几,走到她身后坐下。
“你看。”
几案上白光一晃,碗盘消失,只见一面光亮的银镜竖在眼前。荆梦一眼便看到了自己张牙舞爪般的发型以及身后那张连面具也遮不住笑意的脸。
她脸上一热,连忙抬手去理,却被白馆主一手握住。
她不解地从镜中望向他,却见他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时握着一把木梳。
“我来。”
说着,他便替她梳起发来。荆梦有些不知所措,不自觉地坐得笔直,目光飘向别处,只是偶尔瞥一眼镜中之人。
白馆主动作温柔,琥珀色的长眸盯着她的黑发,极其认真,每梳一下,都用手掌轻轻抚平,仿佛对待珍宝一般。他跪坐在她身后,前胸与后背几乎相贴,温热的呼吸随着梳发的动作时而洒在她的耳畔,时而落在头顶,时而拂过后颈,令她心中嘭嘭直跳。
直到白馆主轻轻的一声“好了”,她才回神,望向前方,顿时愣住了。
镜中的女子青丝一半束起,挽作一个古典的发髻,斜插一只金簪固定,余的发丝垂在脑后,并无多的装饰,只在鬓边点缀了一颗洁白的小绒球,既端庄又不失少女的活泼。
荆梦望着那张还算清秀的脸,忽然有股陌生的感觉,或许是很久都没有这样认真地端详过自己了,五官分明都没变,但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可还满意?”白馆主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很好看,谢谢……”她朝镜中的他笑笑,与他熠熠的目光相对,又连忙移开了视线。
“涂玉已将事情办妥,喝了这盏茶,我们就回姑媱山。”
她抬眸,方才的银镜已经不在,白馆主又坐回到对面,正提起茶壶倒茶。
他们原先就是这样计划的,只是昨夜无意听到那龙族使者的消息,她便存了心事。或许都广城主府中那生命垂危的神秘人正是云渊,或许只是她过度联想,但无论如何,就这么回姑媱山隐居,她是无法安心的……可若是直接开口,白馆主难免会将她与昨夜偷听之事联系起来,而当时的异状她根本解释不清……
白馆主放下茶壶,看了她一眼,“你不想回?”
“不是不想……”她一惊,犹豫了一下,试探道:“只是突然想起来,我曾承诺了都广城的怪医毕方一样东西,后来去了九丘,就忘记了……”
“什么东西?”
“不烬木。”
“嗯,这个简单。”
白馆主提起茶壶,壶嘴微微倾斜,茶水浇在了烧得正旺的炉火上,滋滋作响,但火势丝毫不减,陶炉中燃烧的木炭依旧橙红发亮。
原来这就是不烬木,荆梦暗暗称奇,没想到毕方想借机敲诈她一番的东西,白馆主却只是用作煮茶的寻常薪柴而已。
“他在何处?我让人替你送去。”白馆主问道。
荆梦顿时语塞,有些懊恼自己这借口找得不够好,但话已出口,只得硬着头皮顺着往下讲。
“我还有些话想跟他说,想亲自去一趟,可以吗?”
白馆主轻笑一声,“有何不可?你是我的客人,并非囚徒,不必征求我的同意。”
荆梦暗喜,刚要说话,却听对方话锋一转,“不过……”
她心中一紧,不知是否还有变数。
“你既是我的客人,我自然要确保你的安全。我陪你同去。”
闻言,荆梦暗暗松了一口气,但又担心太过麻烦白馆主,可看见他温和却不容拒绝的目光,最终点了点头。
得知毕方在都广城主府,白馆主似乎没有起疑。
他们即刻启程前往都广,临走前,荆梦扫了一眼墙角,花瓶还静静地立在木架上,里面的桃枝却不见了。
白馆主的车速度奇快,不是普通驿站的阴火车能相提并论的,没一会儿的功夫,他们便抵达了都广。车落在了毕方的宅院外的巷内,白馆主在车内等候,荆梦则独自下车,敲了敲院门。
“门开着呢!自己进来吧!”
荆梦推开门,跨进院子没走几步就看见钦原蹲在炉子旁炼药。
听见动静,她回头一看,有些意外,“怎么是你?”
荆梦朝她礼貌地笑了笑,“我来找毕方先生。”
钦原倒是没有记仇,朝她努了努嘴,示意中间那扇门的方向。荆梦道了声谢,她却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屋门是半掩着的,荆梦刚敲了一下,门内便传不耐烦地嚷嚷起来。
“正忙着呢!钦原呢?钦原!你怎么看家的!”
荆梦连忙出声,“是我,荆梦。我来送不烬木来了。”
话音未绝,门便从里边开了,一个清癯的高个男子出现在眼前,两手的袖子挽到了小臂上。与此同时,院子里的钦原也扭头看向她,眉头蹙起,神情疑惑,只不过荆梦背对着她,并未察觉。
她只看见毕方像是不适地使劲眨了眨眼,神色有些古怪。
“你来送无烬木?”
“一个多月前,答应过你,忘记了?”她提了提手中的包袱。
“噢……”毕方似乎这才想起来,恍然大悟,“记起来了,荆姑娘果真言而有信。”
他接过包袱,解开看了看,眼底精光一闪,对她笑了笑,“荆姑娘,远道而来,可要进来坐坐?”
荆梦心中压着事,不愿与他多绕弯子,开门见山道:“上次你说的那位病人,不知怎么样了?若真因为我的缘故害了他……”
毕方叹了口气,“虽然还是吊着一口气,但至少没有生命危险,这事,不怪荆姑娘。”
闻言,她讶异不已,“都这么久了,竟还只是吊着一条命么?没有亲朋故旧替他去寻那什么精魄么?”
“是水精寒魄,”毕方纠正了她的说法,惋惜地摇了摇头,“他孤身一个,身份不明,上哪去找亲朋呐……”
“那么他是您捡回来的咯?毕方先生当真是医者仁心,不求回报地救治他这么久,还耗费了那么珍贵的冰蚕丝和其他药材。”
听见这一番语气真挚的赞赏,毕方轻轻咳了一声,脸上难得现出一丝赧然。
“也不全是……路见不平者另有其人,是她将这伤患托付给我的。”
旁敲侧击到这里,对于那伤患身份的猜测,荆梦心底已有七八分把握了,她露出一副同情的神色,三分演七分真,“倒真是可怜,说起来这位伤者也与我有缘,不知可方便一见,兴许我也能帮上些忙。”
毕方眼底闪过一抹精光,为难道:“原本是不方便让外人见的,但我看荆姑娘心善,或许他的机缘就在此,即便把他托付给我的那位贵客要怪罪,我也认了。姑娘请随我来。”
这毕方老奸巨猾,明明巴不得从她这个单纯好骗的“前辈”身上再讹些好处,却偏偏要让她觉得是承了他的情。
荆梦腹诽着,一边随他来到院子一角的屋中。
一开门,寒气扑面袭来,刺骨侵肌,冷得她不禁浑身一颤,其中还混杂着一股难闻的药味和血腥气。
屋里四壁徒然,没有窗,墙上都冻得结了一层冰霜,墙角堆积着许多方方正正约半人高的大冰块,正向外散发着冰冷的白气,屋子正中间放着一张剔透的冰床,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还堆着许多碎冰,几乎是被埋在了寒冰之中。
荆梦心口一跳,跟在毕方身后走进屋子,门立刻阖上,将想要逃逸的冷气关在了屋内。这时,屋顶悬挂的夜光珠忽然亮起,将这冰窟一般的小屋映得莹然晶亮。
她走到床边,看清那人的脸,一颗忐忑的心顿时沉到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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