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床上的男子双眸紧闭,剑眉结霜,面庞苍白近乎半透明,仿佛随时就要消散,脖子以下全被碎冰遮盖,隐约能看见衣衫的蓝,一颗头露在外,枕在脑后的银丝散乱四落,早已不复当初的寒光清辉。
“荆姑娘,你看看,可有法子能救?”毕方将一直没到男子下颌的冰块拨开,露出一段修长的惨白脖颈。
荆梦瞳孔一缩,那颈上左半边虽然结了霜花,但还算是人的皮肤,右侧却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银鳞,一直蔓延至下颌,折射出冰蓝的寒光。在他的咽喉正下方,锁骨之上,盖着一片半透明的白纱,周围被寒冰凝结,纱布之下,一个乌黑的月牙形伤口清晰可见,凑近些,似乎能闻到血肉的烧焦气。
“这里就是你说的被天火所伤的命门?”
“是,”毕方语气认真,“如你所见,他修的是冰寒之术,咽喉之下是逆鳞,攻击他的妖定是对龙族十分熟悉,才能如此精准,不过所幸那逆鳞早被他拔下,已不在原处,故而还留有一线生机。”
荆梦一惊,“你知道他是龙族?”
毕方亦是惊讶地望向她,“难道荆姑娘一眼就看出来了?”
荆梦沉默了一瞬,没有多解释,点了点头。
毕方面有喜色,感叹道:“荆姑娘果然是大前辈,我不过是推测出来的。他伤成这般都未显露真身,灵力几乎丧尽,修为早已不如我,可我仍看不出他的真身,可见并非寻常妖族,而是半神之体,结合这鳞片和这月牙伤口,这才猜出是龙族。”
荆梦面色凝重地打量着昏迷不醒的男子,仍有些难以置信,那样风姿潇洒的云渊,能挥剑划破炎起结界的云渊,亦能呼风唤雨的云渊,竟然这样面色惨白、半死不活地躺在她面前!
他那时不告而别,莫非就是要去当龙族使者?可是时间对不上,神木之事是近两月内才有的……
“毕先生,他是在何时何地受的伤,被谁所伤,你知道么?”她拧眉问道。
见她态度郑重,毕方心道有戏,积极配合,知无不言。
“据送他来的那位所说,这龙族是她在九丘附近发现的,大概一个多月前,至于凶手是谁却不知,只有天火这一个线索。”
“你上次曾说极寒之地的水精能救他,没有告诉那位救下他的好心人么?”
毕方为难地耸了耸眉,“哎,那位似乎很忙,而且与他也不过是萍水相逢……这冰精,我也只有自己想办法,只不过在解忧楼悬灯许久,至今还没有成功摘灯的。”
那双幽森的紫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荆梦头皮一麻,九铮把云渊捡回来丢给毕方,任由他不死不活也不闻不问,也不知是想救还是不想救,不过,依照她那乖戾的性格,这样行事倒也不算奇怪。
“这极寒之地的冰精,还有具体的线索吗?”她继续问。
毕方叹了一声,“只知与那镜池有关,但镜池也只是传闻中的所在,没听到谁真的见过。”
荆梦忽然一怔,心中百感交集,她和竹幽曾经的最终目的地,那个从未抵达的镜池,过了这么久,物是人非,终究还是要踏上找寻的征程了……
“嗯,”荆梦轻轻地摩挲了下自己腰间的红纱带,又问,“那冰蚕丝现在还需要吗?”
“不用了,这点够用了。”说着,毕方指了指那月牙伤口上覆盖的半透白纱。
荆梦把头一点,没有再说话,往门处走去。
毕方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慢了半拍才跟上去,荆梦已经拉开门走出去了。
“荆姑娘,你这是……”
荆梦脚步未停,边走边回头朝他抱歉地笑了笑,“如果还需要冰蚕丝我倒是可以帮,这镜池的确水月镜花,恕我无能为力,还需您多费心了……”
说着,也不管毕方是何反应,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她一走,院子里的钦原立刻望向一脸惋惜的毕方,撇了撇嘴,戏谑道:“到嘴的大鱼又游走咯!”
毕方横眉怒瞪向她,“臭丫头,说什么呢!”
钦原两手一摊,指了指药炉下的火,“这女妖没心眼,但实力不弱,之前来送不烬木的那红衣傲女子看起来也不简单,万一两人碰面一合计,发现你收了两次不烬木,当心人家找你算账,师父,我可是为你好啊!”
毕方哼了一声,斜睨了她一眼,摇晃起蒲扇来,“送上门来,不要白不要,我这记性的确不好啊哈哈……何况我也没害她,咱们有了这不烬木能多炼药,多助妖,算是帮她行善积德了。”
钦原叹了口气,瘫坐在地上,有些丧气,“哎,师父,这伤患还要伺候多久啊,我日日采药煎药,都没空学医术了……”
毕方一顿,嘴角缓缓弯起,“我看就快了……”
荆梦回到车内,见白馆主望过来,朝他笑了笑,“谢谢。”
白馆主语气柔和,“有心事?”
火舆此时已缓缓升入半空,逐渐隐匿进透明的空气之中。
闻言,荆梦嘴角松懈下来,笑容淡去,显出愁容,也顾不得是否会引来白馆主的怀疑,将心事如实倾吐。
“毕方在医治的那个生死垂危的病人,是云渊。白馆主还记得吧,那鲛珠要去巨海深处的鲛人洲找,当时就是云渊一路相护,我才成功返回陆地。”
“你想帮他。”白馆主道。
“嗯,他对小左也有恩,等找到小左,我计划与她一起去寻找镜池。”
“既然性命垂危,何不现在就去?”
“那镜池,以我的能力是不可能找到的。”她有些惭愧。
“你又将我忘了?”
听见对方温和中带着一丝嗔怪的话语,荆梦心头不禁酸软,“你愿意帮我?”
“反正闲来无事,正好陪你走一趟。”白馆主嘴角噙着浅笑,琥珀色的眸子定定地望向她。
荆梦脸颊发热,微微侧过脸,避开了那有些灼热的视线。
大陆极北是隆起的高原山脉,从东北角一直绵延至西北,四季冰雪覆盖,万年冰封。据传此处地势是千年前永冬之后才出现的,原先这里只是一片辽阔的原野。
荆梦趴在凤凰背上飞往少原城时,曾惊鸿一瞥,被那月色下缄默而壮阔的雪山而震撼,但得知白馆主需为雪原之行准备一番时,仍不免惊讶。
原来,那少原城背后的雪山群不过是极北山脉靠西的一小段,而且越深入北地,灵气越加稀薄,即便是修为深厚如白馆主,也不是说去就去的。若要在漫长而广袤的山脉腹地寻找镜池,需规划一番路线,确保没有遗漏,不然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不知要找到何年何月。
两日后,一切准备妥当。
火舆升入半空,轮中蓝幽幽的阴火熊熊燃烧,向北进发。
下方灵秀的空桑城景被抛在身后,越来越小,荆梦莫名地有丝离家远行的怅然。茫茫雪域中寻找一方小小镜池,其难度并不亚于巨海中寻找鲛人洲,她在两日前是并没有意识到的。
她望向正埋头卷轴的白馆主,心中歉疚,“真的太麻烦你了,你那么忙……”
“忙?”白馆主微微抬眸,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又垂下眼去,似在继续看地形图,漫不经心道,“这不算什么。”
见他这般用心,荆梦越发惭愧,也探头望向卷轴,见那起伏交错的线条,叹道:“不知这地图是谁所绘,若作者能清晰地画出那雪原地貌,或许知道镜池在哪。”
“这是我绘制的。”白馆主头也不抬,轻声应道。
“啊?”荆梦一惊,“那怎么……”
白馆主将卷轴一侧摊开些许,露出那地形图的另一端,那些山峰的线条如同被切断一般,戛然而止。
“这地形图并非完本,我暂时只绘制了这么多,剩下的还未曾探索,我们这次就从这里开始寻找。”说着,他指了指断口的最高点。
“嗯。”
不知为何,今日的白馆主似乎态度比之前冷淡了许多,连谈话也很少直视她……荆梦心中闪过这个想法,随即又暗道自己太过敏感,或许只是任务艰巨,他一心扑在计划上罢了。她自嘲了一番,便不再说话打扰他,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轰———”
一声巨响将她震醒,睁眼却黑黢黢的,紧接着,身体的失重感和呼啸的寒风教她瞬间清醒过来。
她骇然地瞪大了眼,这才发觉自己正在急速下坠,四周昏暝一片,混乱中只看到了巨大的白影———是雪山!
“白———”
她下意识地呼救,可张嘴便被寒风吹得双唇乱舞,发出的声音瞬间被“呼剌剌”的风声淹没,像是溺在了风的海洋之中,唯一能清晰听到的,就是胸腔内速度快得似要蹦出来的心跳。
完了……
她脑海中掠过这个念头,只觉浑身血液似乎凝固,渐渐地不再挣扎,巨大的白影越来越亮,还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蓝雾,如幻梦一般从下方逐渐升起,将她包围,好像一个幻梦般的怀抱。迎接她的,还有眉头,睫毛与鬓边凝结的白霜。
四周越来越亮,她的视野却越来越模糊了,大脑也在低温中逐渐冻结,在完全地失去意识前,眼前似乎闪过一张戴金面的脸……
是幻觉吗?但愿没有连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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