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条谷山虽算不得什么大山，但长着绿色尖叶棕色树干的树木少说也有成千上万，就这么大海捞针的找法，一直到日薄西山也没有进展。
山色黯淡，倦鸟归林，一阵热闹的响动后，山中逐渐归于夜的静寂，雾气弥散开来。
竹幽肩头一沉，侧脸去看，正好擦过女子的鼻尖，触感有些冰凉。她的头歪枕在他右肩，均匀的呼吸洒在他的脸上，双臂还维持着环抱他的姿势，手上的泥已风干，结了一层龟裂的灰壳。
体内又一阵躁动袭来，他抿了抿已经干裂起皮的双唇，沿着记忆中的方向，往白天途中发现的一处山泉走去。
水声潺潺，篝火毕剥，虫鸣唧唧，混杂在耳边，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在拉扯她的衣服，荆梦一个激灵，张开了眼。一张被火光映亮的脸出现在视野中，对方的手还没有从她腰间收回，坦然地看着她。
“洗一洗。”
她愣了愣，配合地抬起双臂，任他将外衣脱下，见他拿着衣服往水边走去，当真清洗起来，才回过神来。
“不是可以用法术吗？”她不解地问。
“法术只在必要时用。”他低声回应。
是吗？她想起早上启程时那场雨，甚至是昨晚湖边的烧烤，愈发疑惑起来，烘干衣物也就罢了，靠法术给鱼翻面怎么也算不上必要吧……
竹幽一直背对着她，衣衫在泉水里浮沉飘动，那只抓住衣角的手在昏惨惨的夜色里过分地白，简直不似活人。
只是，荆梦并未像从前那样害怕，她想起白日里他脸上的薄汗，心中惭愧，虽然他有灵力，但也是会累的吧，不仅背了她一天，还要给她洗衣服……
“我来洗吧。”
她站起身走到他身旁，心里过意不去。
“马上就好了。”
他嗓音压得很低，语气既平又快，像是情绪不佳，荆梦不敢与他争，又放心不下，便蹲在一旁，搓洗手上的泥垢。
“我也来洗洗，头发上也是脏的。”
夜里的山泉，连她这种五感衰微之人都能感觉到一丝凉意，可头发沾过泥水，此刻已硬结成一绺一绺，豇豆似的，不洗不成。
见他没有异议，她便低下头去，满头碧发浸入水中，只揉搓了片刻，便又重回柔顺。
忽然，噗通一声巨响，她吓得一抖，猛地扭头看去，身旁哪还有男子的身影？
她想也不想，冲水中那团黑影扑去，一把将他抓住，所幸泉水不深，只没到她胸口，水流的速度也不算湍急，借着浮力能勉强抱得住高大的他，又不至于被水冲走。
见形势可控，她才稳定心神，去看怀中之人，这一眼，却是大惊失色。
男子双眼圆睁，但毫无神采，空洞洞的眼上覆了一层半透明白膜，似与皮肤相连，整张脸都苍白得可怕，十分诡异。
“竹幽！你怎么了？”她惊呼道。
可他失去了意识，连身子都软绵绵的，无法给她回应。
她忧心如焚，拖住他艰难地往岸边挪动。
“你最好不要上来。”一道突兀的女声响起。
“你是谁？”荆梦心惊，警惕地四处张望，可除了那摊篝火附近一小块区域被映亮，四周的山石林木都是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
“他在蜕皮，需要待在水中。”
什么？蜕皮？她愣住了，一时都忘了探究对方的身份。
“蛇族百年蜕一次皮，看他如此虚弱，情况应该有点特殊啊。”
荆梦对妖类这些习性一无所知，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对方是敌是友，求助道：“请问您可以帮帮他吗？”
那女子哼了一声，“你们擅闯我家，到处破坏，我正愁没机会下手教训你们呢！”
她不禁愕然，“不知您是？我们何时闯过您家中？”
“这条谷山便是我家！”
闻言，她心中咯噔一下———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想起今日被辣手摧残过的那些树枝，她简直欲哭无泪，他们的确是理亏了……
“对不起，我们不知这山林有主，也并非恶意破坏，只是在寻找一种树，唯一的辨别办法就是枝叶的香气。”
暗处，一双棕黄的眸子闪着精光。
“扶南树？”
“对对对！”
由于点头的幅度过大，荆梦脚下不稳，在水中踉跄了一步，手臂顿时一轻，一个冰凉光滑的东西贴着肌肤滑过，她立刻意识到那是什么，倒吸一口凉气。
“呀，你的朋友现原身了……”
她头皮一麻，丝毫不敢将目光下移，只是僵硬地伸着双臂，任那长形物体搭在手上。
“咦，他不是你的朋友嘛……你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荆梦无瑕理会对方的诧异，她全身紧绷，拼命说服自己，才能勉强抑制住扔下手上之物逃跑的冲动。
“啊呀！快看，他断成两截了！”
暗处之人惊呼一声，她心中一悸，下意识低头看去，只见幽暗的水面之下青纱缥缈，两截苍白的手臂前屈，一条绿幽幽长蛇赫然横亘其间。
“啊———”她吓得大叫一声，双手一抖，青蛇从臂弯滑落。
“哈哈哈哈哈———”洪亮的笑声蓦地响起。
见此情形，她哪能不知是被戏耍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恼怒之余又心生愧疚，想着眼前这条快要沉底的蛇是竹幽，便不再那么畏惧了。她咬咬牙，双手轻轻一勾，将快要沉水的长蛇捞起，任它挂在两臂间。
暗处之人见她不怕了，失去了逗弄的兴致，又生起气来。
“把那条竹叶青交给我，我就告诉你扶南树在哪。”
“谢谢，不用了。”她将手收拢，警惕地往后挪了一步。
女声循循善诱：“小竹妖，你别怕。冤有头债有主，今日你没有动手，这事便与你无关。你放心，我不杀生，只是让他尝尝苦头而已。”
荆梦脑中警铃大作———如若对方硬抢她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真的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破坏……如果您一定要报仇，我也无话可说，毕竟我们有错在先，只不过，”她顿了顿，向四下里环视了一周，努力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我提个小小的建议，不如等他蜕完皮您再来？毕竟他现在没有意识，根本不知道痛苦和后悔，这仇报得有什么意思呢？”
四周一阵沉默，暗处的女子迟迟没有回应，荆梦心中惴惴，只觉胸腔里那团东西几乎要蹦出喉咙来。
“你这个小竹妖，一点灵力也没有，说话倒是有些道理。”
见有转机，荆梦暗喜。
“不过———”
对方话锋一转，教她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想等他醒来一起对付我呢？”
“不会的，不……”
后面的话被突然响起的脚步声打断，她屏住呼吸，只见影影绰绰的林木中，有庞然大物正朝这边缓缓踱来，所经之处，灌木丛的摩擦声清晰可闻。
这种未知的恐惧教人毛骨悚然，她一动也不敢动，死死地盯着篝火对面的阴影。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步步似乎踩踏在她的心脏上，眼看着就要走入篝火映亮的范围，却忽然停住了。
一双棕黄的双眸在阴影里亮起，那是猛兽的视线，精光凶猛，锋芒锐利。
而那双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荆梦头皮一麻，朝对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请您等一下，其实我的朋友是为了帮我找扶南树才得罪了您，如果您要报仇，罪魁祸首应该是我才对。”
那兽眸精光一闪，“找你报仇？你一个灵力全无的小妖，一不小心就弄死了，有什么意思？”
“那您可以换个法子来惩罚我，或者您想要我做什么，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有意思！那你跟我走！”
“等一下！我的朋友他———”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让他泡在水里，死不了！”
话音刚落，一阵劲风袭来，她只觉脚下一轻，整个人被从泉水中抛起，带出水花飞溅，到达半空即将回落之时，一道黑影倏地窜出，将她稳稳接住。吓出一身冷汗的荆梦紧紧抓住身下的救命稻草，随即又察觉到掌心下毛茸而光滑的异样触感，后知后觉地往下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竟骑跨在一头似虎又似豹的高大猛兽背上！
猛兽快如闪电，奔跑如飞。
想到竹幽，脑袋顿时清明，她立即往身后望去，只见篝火已熄，昏暗的山林中，那汪泉水中散发出幽绿微光，已看不清那抹翠绿的长影。
苍黛色的夜空中，一弯钩月，繁星点点。
沉寂的山林中，树影婆娑，一道紫影飞掠而过，在林莽间奔驰，如同一道紫色闪电，紫影背上还载着一个碧衣女子，衣袂飘然，如林中仙。
只可惜这“林中仙”此时正手脚并用，死死地抱住身下的猛兽，头发凌乱，一张脸也因害怕而表情狰狞，从头到脚都毫无仙子气度。
“哈哈，这就受不了啦？”
女子的指甲几乎要掐进猛兽的皮肉里去，它却丝毫不察，反而因为对方这副窘态玩性大起，忽地加快了速度。
荆梦惊呼一声，紧闭双眼，整个人贴伏在猛兽背上，随之颠簸飞腾，有如乘坐一架失控的云霄飞车。就在她胃中翻涌之时，身下猛兽终于大发慈悲地停了下来。
“到了！”
竹幽：感觉不对劲但我就是不说！硬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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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竹幽蜕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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