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晕感退却后，荆梦睁开眼，只觉满目莹然，别有洞天。
这里是一处山洞，约有十多米高，洞内十分开阔，石壁上覆满了矿石晶簇，一束月光从头顶的裂隙斜漏进来，经棱角分明的晶石折射扩散，将巨大的洞内映得莹亮璀璨。地面却是怪石嶙峋，唯有正中间有一方宽大平坦的石台，上面铺着干草和羽毛。
想必此处就是这猛兽的巢穴了，只是不知它将她带来这里做什么，难道……脑子里浮出一个猜想，她顿时头皮发麻，背脊生寒，偷偷地低头看去，与正扭头看她的猛兽目光相撞，身子不可控地抖了抖。
“坐上瘾了？”
戏谑的话音未绝，她便麻利地从猛兽背上滑下，双脚沾地时，对方便转过身，正对着她，荆梦这才看清它的全貌。
只见这猛兽高出她半个身子，形如虎豹，尾近身长，浑身覆盖紫褐色皮毛，背脊宽阔，肌肉虬结，四爪厚实锋利，两只金棕的兽眼正幽幽地盯着她。
荆梦动也不敢动，心中打鼓，小心翼翼问道：“不知您要我做什么？”
“还没想好，毕竟我什么都不缺……要你做点什么好呢……”
虽然不是第一次听这猛兽说话，但此刻她直面对方，见它四脚着地却口吐人言，嘴中獠牙森白，不禁心中发毛。她移开视线，才将注意力放回到对方的话中。
什么都不缺？余光扫了一眼那简陋的石床，她顿时生出一股同情来，这山洞美则美，可太过原始简陋，居住起来毫无舒适性可言。
“暂时想不出惩罚你的办法，你先跟着我，等我想到了再说！”
暂时没事！荆梦暗自庆幸，心中的悬石降下来一大截，但又没有彻底落地。
她点了点头，拘谨地站在原地，试图尽量降低存在感，身子却不受控的地发起抖来。她尴尬地环抱双臂，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湿漉漉的，想必是身体受寒的自然反应，而她因为触感缺失不知冷热，并未觉察到任何不适。
似乎也发现了她的异样，原本惬意地趴在石块上的猛兽直起前爪，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你还真是虚弱，沾沾水就要病了。”
荆梦气闷，但不敢流露分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她还是人的时候就懂了。
“嗯，没办法。”她挤出一个尴尬的笑。
“难怪刚才有篝火……我原本还挺生气，若是引起山火，杀了你们也赔不起！”
她听得心虚，所幸对方并未在这一事上计较。
“喂，你要不要也生个火烤烤。”
“我……不会……”荆梦发窘，没有打火机，她也不会钻木取火。
猛兽笑了一声，从石台上衔了一嘴干草，又在地面扒拉出几根木棍，放到她跟前的地面上，随即朝其吐了一口气，小小的草堆便燃了起来。
荆梦在火旁席地而坐，朝猛兽感激一笑，“谢谢。”
猛兽嗤了一声，鼻孔里喷出热气，“我只是担心你一不小心死了，我的仇找谁报去！”
她点点头，安静地烤着火，思绪却飘到了山泉那边。
“你不如把身上的布取下来，干得快一点。”猛兽冷不丁说道。
荆梦被它奇怪的措辞弄得一愣，随即摇头道：“不用了，这样就可以。”
“都是雌性，有什么好害羞的？”猛兽白了她一眼，“就算是雄性也没什么大不了，生来如此。你不会是人形化久了真把自己当人了吧？”
荆梦无言可答，但对方正直勾勾地盯着她，实在没法用沉默糊弄过去。
“或许是吧……和性别无关，我只是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光着身子……”
“你看我看得倒是一点也不害羞。”猛兽戏谑道。
“你是兽形，我是人身，不一样。”
猛兽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这倒是，人身光溜溜的，没有厚实的毛发，着实丑陋，的确是要破布遮羞。”
荆梦语塞，这和她想表达的根本毫无关系……但至少，歪打正着，将对方应付过去了。
“变什么人形，要我说，这样多自在！”猛兽得意地抖了抖油亮的皮毛。
“您可以化人形？”
“当然，“猛兽从鼻孔里嗤了一声，“化人形有什么了不起的。”
一路以来，她见过的妖都是人形，方才见它一直真身示人，以为是无法化形所致，谁料对方只是不屑为之，看来是她先入为主了。
“你叫空翠是吧？”
思路被打断，她点了点头，忽地想起白日摔倒时的笑声，惊讶地看向它，看来他们被跟踪了一整天了。
猛兽慵懒地趴在一旁，前肢交叠，尾巴得意地晃了一晃，“破镜。”
荆梦怔住，随即意识到对方是在自我介绍，“破镜重圆的破镜吗？”
“没错。”
对于这样一个奇特的名字，她有些好奇背后的故事，但想到此时的处境，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微笑地冲对方点头示意，“破镜，很高兴认识你。”
谁知破镜嗤笑了一声，不屑一顾地甩了甩尾，“得了吧，别这么虚伪，你肯定觉得遇到我倒了大霉了！”
被她这么一噎，荆梦尴尬地沉默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是有点。”
破镜瞥了她一眼，神情莫测，“你就不怕我吃了你？”
“怕的，”她认命般地叹了口气，“但是怕也没用，而且我感觉你不会吃我。”
“你是什么毛病？”
她心中一惊，望向猛兽，见对方并未动怒，这才明白是在问她的病情。
“五感尽失，无法修炼，灵力也没有，来条谷山是听闻有扶南树，可以治嗅觉失灵……”她顿了顿，苦涩地感叹道，“我本不想治的，我的朋友竹幽一定要帮我治，为了我不辞辛苦，跋山涉水，是我连累了他……”
她所言并无半句虚假，对竹幽的确满怀感激与愧疚，只是此时说出来，别有用心。
“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的安危吧！”
小九九被毫不留情地戳穿，但荆梦却不觉尴尬，反倒心中一松———至少竹幽暂时是安全了，只是不知蜕皮本身是否有危险。
月影渐斜，破镜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话，荆梦一一应答着，却不知不觉眼皮下垂，困顿不堪，睡意汹汹而来。
朦胧之中，耳边传来一身轻笑，她觉察到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抱起，但眼皮重似千斤，无路如何也睁不开，那一丝勉力支撑的自我保护意识最终也陷入混沌。
次日清晨，阳光从洞口灌入，映亮了偌大的洞穴。
一缕光线打在石台上，女子睫毛轻颤，忽地睁开眼，碧眸中迷茫一闪而过，转瞬便恢复清明。
洞内空余她一人，不远处还有昨夜的火堆余烬，荆梦坐起身，鼻尖能嗅到些许暖烘烘的干草气息，她看着身下的“床”，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睡够了？”熟悉的女声传来。
她循着声音仰头看去，便见洞口处破镜的身影，它身姿威猛挺拔，居高临下地俯瞰过来，肌骨劲硕，一身油亮的紫褐色皮毛逆着光蒙上一层淡淡金晕，犹如神兽降世。那是一种野性的富有生命力的美。
可惜，“野性之美”一开口便打碎了她心中的滤镜。
“我想好要怎么惩罚你了！”
山势起伏，犹如绿浪，旭日从云海中升腾而出，光华万丈。荆梦趴伏在猛兽背上，随之飞驰于半空，迎着晨光，清风过耳，俯瞰山林，忐忑的心情暂时被畅意取代，这样的美景，这样的视角，她还是第一次体验。
可惜，山野遨游之旅很快就抵达尽头。
“到了。”
荆梦从破镜背上下来，只觉脚下一冷，阴森寒气顺着腿便往上攀。
这里是密林深处的一片灌木丛，地面杂草丛生，藤蔓苔藓夹着着枯枝落叶，厚厚一层，但脚踩之处还是能感觉到一丝异样。脚感坚硬，不似泥土地，倒像是坑坑洼洼的乱石堆。破镜用前爪扯开一丛枯藤，半截残破不堪的物体露了出来，纵然被绿苔裹了个遍，也不难看出人工雕琢的痕迹———那是半截石像。石像歪倒着，看起来像是兽蹄，不知全貌如何。像这样一丛丛的藤堆还有许多，或高或矮，有大有小，似乎都是石雕。
“怕了？”破镜收回余光，问道。
荆梦不答反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就不会带你来了。”
破镜继续往前行，荆梦紧跟其后，不一会儿便穿过这片荒废的石林，来到一处山坡前。山坡很矮，塌陷了一角，露出一个黑漆漆的狭小洞口，断口处可见石材痕迹。
此时正是阳光明媚的上午，可头顶蓊蓊郁郁的参天大树遮天蔽日，站在这洞口前，荆梦莫名地感到一丝阴冷，恍惚感觉像是日暮时分，天光将暗。
“你进去看看。”
“啊？”
即便心中早有预感，她仍不免害怕得惊呼一声，向对方投去祈求的视线，那双棕眸却不为所动。
“前几日地动，这里坍塌露出这样一个洞，我一直想一探究竟，可惜洞口太小，正巧你瘦巴巴的，应该能进得去。”
“可是……”荆梦心里发怵，嗫嚅道，“万一里面……”
“放心，里面没有活物，不会有危险。”
没有活物？那就是有死物了……她丝毫没被安慰到，反而毛骨悚然，仿佛已经看见那黑漆漆的洞口里晃荡的森森鬼影。
“万一里面是坟墓呢……闯进去是不是不太好……”
谁知她这么一说，反倒勾起了对方的兴趣。
破镜双眸精光一闪，“快进去看看！我还没见过人类呢！”
荆梦没有察觉到对方逻辑的怪异之处，满心都被当前的尴尬处境所占据。她为了保住竹幽，用了缓兵之计，答应接受惩罚，可她以为是做什么苦力之类的，谁料竟是要她试胆……现在再后悔显得言而无信，可万一里面真是墓穴……
她正踌躇不前，不料腰后被兽爪抵住，一股力道使她往前踉跄了几步，凑到了洞口跟前，只见洞内通道斜向下，幽暗狭长，深不见底。背后的力道还想再推，她心惊胆战，两手下意识抓住洞口两侧，撑住身子不往下滑去。
“唉，强迫就没意思了，我还是找那竹叶青报仇去！”
身后的声音显得兴致缺缺，力道也从后腰消失了。她一惊，回过神来，连声喊道：“别！别走！我只是需要做下心理准备！”
见身后没有动静，她回过头，却见破镜跳到了一块较高的石雕上，正懒洋洋地看着她，那双兽眼里竟有一丝戏谑。
荆梦哪能不知又被戏弄了，恼火地扭回头，望着脚下黢黑的通道，深吸一口气，蹲了下来。
她刚将两只脚伸进洞里，准备坐着慢慢滑下去，便听到破镜的声音传来。
“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紧接着，熟悉的力道从后腰传来，荆梦惊呼一声，猝不及防地滑入了洞内。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洞口，哀嚎还犹在耳边，破镜顿时爆发出一阵爽亮的笑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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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兽妖破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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