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煦进了屋,瞟了黑衣男子一眼,神色不大自在。
知她心存顾虑,荆梦安抚道:“上次经过昆吾城,我们便是打算去海里寻鲛人的,他什么都知道,不必见外。”
见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本来漠不关心的竹幽抬眸看向她。
荆梦拉起海煦的手,朝竹幽眨了眨眼,“你就不好奇是哪位鲛人为我泣珠,治好了我的眼睛吗?”
闻言,竹幽惊疑地将目光扫向海煦,“是她?可———”
“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我再解释给你听。”她转头看向黄衣女子,“海煦姐姐,来找我有什么事?”
海煦难为情地垂下眸子,“我想问问,他们还好么……”
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荆梦暗自慨叹,上次在都广城外,海煦初次听闻自己的身世,眼中满是执拗的恨意,这才几日,她便想通了许多,尽管内心矛盾,却还是被血脉与善良占了上风。
“我不想欺骗你,他们的状况只能说的上是没有生命危险,但整个鲛人族的状况都不好,他们被迫向龙族称臣,实际上已与奴隶无异。”
“怎么会……”海煦惊愕地抬起眼。
这双碧蓝水眸实在太过眼熟,一时间竟与那双悲戚的双眼重合了。
“谁会自愿为奴为婢……”
那一声悲凉哀怨的控诉犹在耳边,荆梦默默叹了口气,心口似沉了巨石。
“因龙族喜好鲛珠装饰宫殿,鲛人族自出生起便被带走,直至泣珠至枯竭才能回到鲛人洲。你的母亲生下双生子,哥哥被带走,而你却被她偷偷藏起来,费尽心力才将你缝在鱼腹之中偷偷送出,她并非抛弃你,她只是想给你整个鲛人族都没有的———自由。”
海煦倚坐在桌边,碧蓝色的眸中泛起涟漪,神色哀伤,“可这样的自由我不想要,我宁愿和他们在牢笼中相依为命。”
荆梦低叹一声,“你可知,不仅你恨着你的母亲,连你的哥哥也恨着她?”
“这是为何?”海煦怔怔地问道。
荆梦望进她碧蓝的眸里,又觉得怜澄与她并不像,面前的这双眼睛,并没有被苦难摧折得黯淡,还留有纯真的光亮。
“因为他从出生起便被送走,鲛珠枯竭之后又因姿容美丽被留在了龙宫,成为了舞伎……他怨恨母亲的偏心,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你,却眼睁睁看他为奴为仆,一辈子被囚于牢笼。”
一番话听完,海煦只觉心中长久以来的郁结被巨浪冲垮,所有的怨与恨化作了悔和愧,种种情绪五味杂陈,喷涌而出。
“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我……”
她再也无法自持,掩面嚎啕起来,从指缝中漏出来的晶莹泪滴滑落,化作了一颗颗莹彩华美的珍珠,洒落在地。
竹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荆梦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感慨道:“命运弄人,你们都受苦了。好啦,别哭了,小左不在这儿,可没人帮你捡鲛珠了!”
海煦被她逗得又哭又笑,好一会儿才平复了情绪,双目红红地看向她,“她……他们叫什么名字?”
“你的哥哥叫做怜澄,而你的母亲名唤蓝玉,她给你取名怜澈,你们都有一样颜色的眼睛。”
“怜澈……”
这是生母赐予她的名字,本该伴随她一生,却在此刻才头一次听说。可即便第一次知晓,这两个字却并不陌生,像是久别重逢,有浓浓的亲切感。
海煦又低声念了几遍,喃喃道,“我想见见他们,空翠,你可以帮我吗?”
闻言,荆梦连忙劝阻:“你千万不要冲动,你是唯一可以泣珠的鲛人了,一旦回到海里,他们不会放过你!贸然回去,岂不是让你们母女这么多年的苦都白受了!”
“可是……”海煦姣好的脸上露出痛苦挣扎的神色,“明知他们受苦,我却置身事外,这叫我如何心安!”
荆梦劝慰道:“我虽然爱莫能助,但也不忍看着你前去自投罗网。若云渊还在,或许可以帮上忙,可是他不告而别,我也联络不上他了……不如你就在这昆吾城中住下,若有一日发现云渊的踪迹,可以请他帮忙。”
海煦点点头,不舍道:“那你还会回来吗?”
荆梦笑着回握住她的手,“等我恢复灵力,一定回来看你!”
“一言为定!”
次日清早,荆梦辞别了青耕堂的三人,和竹幽、小左一起离开了昆吾城。
深秋时节,晴空万里,一辆火舆行驶在大陆西南广袤的土地上,往北进发。
车内,小左坐在荆梦身侧,不时地被她颈项上的鲛珠链夺去了目光。他闷闷地收回视线,嘟起嘴来,“要是我也有眼泪珍珠就好了,我也可以让姐姐戴上!”
“噗嗤”一声,荆梦不由笑出声来,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海煦姐姐不能同行,所以才送姐姐鲛珠作为联络之物,小左难道也要离开姐姐么?”
“才不!”小左立马摇起头来。
“所以说,小左一直都在姐姐身边,根本不需要送姐姐身上之物,是不是?”
“嗯!”小左认真点头,粉雕玉琢的小脸立刻被笑容点亮,“小左永远不离开姐姐!”
坐在对面的竹幽将二人的互动收入眼底,不发一语。虽则他向来面若寒川,不露情绪,但早已习惯的荆梦此时却察觉到些许波澜,用眼神示意:怎么了?
“他很怪。”深沉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我看不清他的真身。”
荆梦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瞥了一眼正被车窗外的风景吸引的小左,无声地张嘴示意:“云渊也看不出来,但是他绝无坏心,不用担心。”
见她这般信任,竹幽便不再探究。
荆梦身子前倾,凑到他跟前,兴致勃勃地低声问道:“昨天还没说完,昆吾城主究竟是什么来历?”
清幽竹香扑面而来,竹幽定定地看着她,“你就这么好奇?”
“那当然了!”荆梦重重点了个头,“那可是麒麟!”
“什么麒麟?”小左一下子回过头来,眼里满是好奇。
荆梦朝竹幽笑了笑,“就当故事讲给我们听吧。”
竹幽颔首答应。
车窗外,苍青远山如剪影延绵,缓缓后移,附近的荒野石丘飞驰而过。
车厢内,一段千年前的往事正被谈起。
传闻,麒麟是稀世的神兽,与众妖不同,它们生来便是半神之体,具有灵智,而火麒麟更是凤毛麟角,它们只存在于传说之中,没有谁亲眼见过,而其中,有这样一只火麒麟的传说流传于世。
相传,他诞生于神族之域———炎野,那里是惩罚神族的流放之所,据说那里寸草不生,一片死寂,只有漫山遍野熊熊燃烧的天火。那天火水浇不灭,风吹不熄,可以熔金销骨。凡俗之躯若到了那里,便会灼烧□□焚毁神魂,顷刻间湮灭成浊气尘灰。
那麒麟,因其母有罪被流放至炎野,将他诞在那里,为护他周全,耗尽了一身神力而死。其母一死,护住他的灵力也迅速被天火灼烧殆尽,那小麒麟呱呱坠地便受天火焚烧,却没有立刻死去,三日后竟还尚存一口生气。那日恰逢母神路过,怜稚子无辜,将他救出,送出了神域。这麒麟死里逃生,又得母神庇佑,竟因祸得福,吸收了天火之灵,化为己用。他感念母神恩泽,沉迷于修炼,一心一意只想成神,再得母神垂怜。
只可惜天意弄人。
千年前,他已是整片大陆灵力数一数二的大妖,离成神只有半步之遥,可人族与妖族的大战爆发,一发不可收拾,最终以人类被屠戮殆尽收场。就在最后一个人类咽气的那刻,天地色变,山川撼动,异动频起,暴风雪落了整整九天九夜,将尸山血海掩埋了个干干净净,也冻死了不少生灵。众妖以为这是母神降下的神罚,雪停那日,大家纷纷庆贺劫后余生,也为消灭了人类而大肆庆祝。
可是,正在雪停那日,原先郁郁葱葱的神树竟一夜枯萎,树叶凋尽,仅余光秃秃的枝干死气沉沉地立在九丘之上。那原本高耸入云直达神域的树干也萎靡缩小,与寻常树木无异,一眼便可见顶。
众妖这才明白,这才是真正的神罚!母神抛弃了这片大陆,通往神域的唯一通道已被封闭,修炼不再无止境,再厉害的大妖也终将走向死亡!
自那以后,遍布整座大陆的冰雪百年未化,陷入了永冬世纪。一众大妖神隐于世,其中也有那曾因得知神罚而怒烧了一座山峰的火麒麟……
千年来,再也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听完这段千年前波澜壮阔的历史,荆梦只觉胸腔中如有潮涌,亦随之大起大落,跌宕不已。听闻那暴风雪刮了九日九夜,她脑海中浮现出一片冰雪皑皑的山川大地,漫天大雪簌簌,天地一片死寂,只余北风凄厉的呜咽,仿佛一首安魂曲,又好似一曲悲歌,透骨的悲凉。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有一瞬,分明感觉有一滴泪滑落,可是指尖触及处一片干燥,她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这具身躯是无法流泪的。
她克制着心中难以言喻的哀伤,脑中又回响起城主失控时那狂乱却凄怆的话语,这才知道他口中念念不忘的并非是“她”,而是“祂”。
“我只想知道祂为何选择了人类。”
“对不起……对不起……不要……抛弃我……”
“我才不要当人类!我不要人类的耳朵!”
胸口一阵灼痛,她猛地倒抽一口气,身子往前栽去。竹幽一把将她扶住,见她捂住胸口,面露痛色,立刻为她输送灵力,沉声道:“心脏不舒服?”
金发小童此时也从怔愣中回了神,来不及拭去眼角的晶莹液体,担忧地捉住了荆梦的衣角,“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荆梦只觉一股舒爽凉气化去了心口的灼痛,面色渐渐缓和,摆了摆手,勉强笑道:“老毛病了,过了就好了……”
竹幽的郁色却丝毫没有缓和,“老毛病?之前也痛过?”
见说漏了嘴,荆梦讪讪笑了笑,“之前你不在,出现过一两次这样的症状,不过没什么大碍。”
她不敢去看竹幽,将目光转向小童,顿时一愣,“小左,你怎么哭了?”
小左抹了抹泪,浅金眸中水汪汪的,委屈道:“小左也不知道,刚才听竹幽哥哥讲故事,水珠就自己从眼里跑出来了。”
那一滴她无法流出的泪,竟从他的眼中落下?
没由来地,脑中浮现出这样一个怪异的想法。荆梦暗惊,莫非小左和她竟是心有灵犀?
身侧竹幽深沉的目光如实质一般,令她无可忽视,荆梦顾不上细想,侧脸看向他,正欲安抚他一番,却见他侧过脸,避开了她的视线。
“以后要多多注意,不舒服时不要忍着。”
“嗯。”她咽下了刚到嘴边的话,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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