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绕过屏风，身后的房门便“咿呀”一声关上。
她立即回头，却对上了一双碧如深潭的陌生眼眸，顿时惊得退了两步。
可下一瞬，她怔住了，那并非什么不速之客，而是自己的眼睛，准确地说，是自己灵魂所附的这具躯体———竹妖空翠的眼睛。
原是虚惊一场，荆梦定了定神，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立即往四周看去，这才发觉自己竟已不在屋内，而是置身一片苍翠竹林之中！
她疑心自己生了幻觉，可那面圆镜还悬于眼前，映照出少女略显惊慌的脸。
这时，一道不辨雌雄的声音响起，“你是谁，所求何事？”
荆梦心道这或许就像面试一样，先筛选一道，才能进下一关，如此想着，当下打起精神。
“您好，我是竹妖空翠，因五感衰微无法修炼，希望白馆主告知恢复五感的方法。”
她按乌玄事先相教的那样，一丝不苟地回答。话音一落，风乍起，竹影摇晃，沙沙作响。
那声音随风飘来，“你可知我的规矩？”
她点点头，随即意识到或许对方看不见，立即出声补充，“我知道。”
耳边只有风声，夹杂着竹叶的清香，拂过她的脸颊，真实得令她怀疑这不单单只是幻境。
忽然，一片竹叶落到她脸上，她摘下来，那修长的叶片却瞬间从青翠腐朽为枯黄，最后变成了干枯发黑的死叶。
她大惊失色，一把将竹叶甩开，脱手之际，她却感觉那手感如同金石，不是残叶该有的重量。
下一秒，“铮”的一声，一只匕首插在了地面，锐器的声响划破了竹林的幽静，修长的青竹应声拦腰截断。霎时间，大地震颤，阴风四起，竹林轰然倒塌。她无处可逃，心中震骇，眼看着断竹迎头砸下，只得抱头蹲下。
疼痛并没有到来，巨响之后，归于寂静。她试探地移开手臂，偷偷往旁瞟去，这一眼，却是惊住了。
白，满地的白。不知何时，竟是下了一场大雪。
她站起身，竹林已消失不见，四周是一片荒原，铺天盖地的雪白，唯有那面悬在眼前的镜子提醒着她，此地仍在那幻境房间之中。
只不过，此时那面镜子雾蒙蒙的，只依稀看到一个人影轮廓。
“请问，您还在吗？”
她朝虚空中发问，可回答她的只有旷野的风声。
冷风肆掠，她不觉冷，但心里却空荡荡的，没由来地，只觉孤独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在这明知是幻境的白茫茫的雪原中，她迫切地想要得到回应。
“馆主大人？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她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依旧无人应答。
她再次将目光落在那圆镜上，脚不受控地朝它走去。到了近前，她抬起手，用青色的袖角去擦拭镜面的霜雾，银光渐亮，她不经意地凝眸，正对上一双黑色的眼眸。
擦镜的手顿时滞住了，她僵硬地抬头，那刚刚擦亮的一方镜面中，映出的是那张黑发黑眸的惨白的脸……
那是人类荆梦的脸，是她死前的模样。
她慌乱地移开视线，死死咬住下唇，才压抑住了想要惊呼的冲动。
“你是谁？”
茫茫四野中，一道声音缥缈而至，如漫天白雪一般冰冷彻骨。
被发现了？！
她心魂震颤，跌滑在地，双目通红地望向那圆镜，这才惊觉不知何时风雪交加，已看不清那镜面了。
“我是———”
寒风中，她尚未吐露真相，便被漫卷的冰雪袭入喉头。就在那一瞬，“咔嚓———”一声巨响，银光炸裂，圆镜碎了一地。
应声而变的，是霎时变得猛烈的风雪，昏暝的天压了下来，如同倾塌一般，将暴雪泼洒，凄厉的风声在天地间嘶吼，瞬间将她如破布一般掀起，卷入纯白的灾厄之中。
紧接着，风声戛然而止，四周静默，她睁眼，已然回到室内，那面镜子却不在了。
胸腔内猛烈的跳动久久不能平缓，一时分不清是惊惶还是别的情绪，她低头打量，见衣衫齐整，毫发无损，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眼角也是干燥的……
幻境结束了，眼下这个状况，应该是被拒绝了吧……她定定地站了一会儿，平复好心情，才推门出去。
门口守望的两人见到她的神情，双双心领神会。
竹幽瞥了眼那紧闭的屋门，目光沉沉。
乌玄则是乐天地拍了拍她的肩，“别灰心，引起馆主大人兴趣的是极少数，被拒绝才是常态，咱们本就是抱着来试试运气的态度嘛，这条路不通可以再找别的法子。”
说来奇怪，好奇心旺盛的猫妖乌玄竟能忍住不问她在屋内的经历。
“嗯！”荆梦感激地朝她一笑，心中百感交集。她并非失落，而是心有余悸，那镜中的一幕若是被有心人深究……
她偷瞄了眼竹幽，心中生出些愧疚来，他是那么全心全意地想要助空翠恢复……
余光一直注意着她的竹幽将这小心翼翼的一瞥收入眼底，莫名烦躁起来，心中堆积的戾气似要涌起。
“我有点事，你们先回。”
留下这句生硬的话，他便便匆匆下楼去了。
“啧啧，这脾气，真是说翻脸就翻脸，小翠，你真是不容易啊！”乌玄斜倚在栏杆旁，目光追随着那黑色身影，语带调侃。
荆梦摇了摇头，叹道：“他嘴硬心软，看似冷酷，但对我很好。”
闻言，乌玄收起戏谑，向她投去探究的目光，“可你怕他。”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事实。
荆梦蓦地一惊，下意识地低眸，避开了她的视线，“我……我忘了过去，又没了灵力，对强者自然是有些畏惧的……”
“可你，似乎并不怕我啊……再怎么着，我也比你厉害一点吧？”乌玄低头凑近到她脸侧，金绿色的眸中划过一丝好奇，“到底怎么回事？”
你是一只小猫咪可他却是一条毒蛇啊……荆梦心想，可这样的理由哪能直言。
见她支支吾吾，乌玄自行琢磨分析起来。
“是他这冰块一样的性格吧，还是因为他的眼睛？”
荆梦不明白提及眼睛是何意，但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只好顺着她的话囫囵点了点头，“他性子是有些捉摸不透，我还不太适应。”
听她说出“真相”，乌玄骄傲地扬了扬眉，“我说嘛，那冷血蛇真是难处，哪像我这么平易近人！那扫兴的走了也好，本大人请你去桃源居喝几杯！”
见她盛情相邀，荆梦不想拂了她的好意，正好心中郁结，也对这妖都有些好奇，便满口答应了。
二人出了乐馆，沿着河岸走。
夜色中，河面起了薄薄一层紫雾，两岸亭台楼榭透过雾气倒影水中，宛如另一方小世界。笑语丝竹声中，游船划过，揉碎了一河灯影。这绮丽幻梦般的场景令她目不暇接，几乎沉醉不知归路。
“看，就在那里！”乌玄指向斜对岸。
烟柳的掩映中，一座华美的重檐楼阁坐落水边，碧瓦朱甍，灯火辉煌，与九重塔的庄重典雅不同，它尽显奢华气派。沿着河岸再往前走，便有一座石拱桥连接两岸，桥上行人往来，络绎不绝。
突然，荆梦猛一回头，惊动了身边的乌玄。
“怎么了？”
她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没什么，感觉有人在看我，或许是多心了。”
乌玄警惕地望向身后，并没有发觉什么可疑之人，便一把搂住她的肩膀，称赞道：“警觉性不错，待你恢复灵力，一定是可造之材！”
荆梦笑了笑，随她往前走去，心绪却愈发乱了。那道视线太有压迫感，难以忽视，方才她一回头，便感觉注视消失了，应该不是错觉。会是谁呢？是空翠的故人，还是竹幽口中的追踪者？抑或是，方才旁观了她幻境的白馆主？
乌玄并没有察觉到她沉重的心思，深深吸了一口空气，叹道：“真香啊！小翠，你闻到没有？桃源居的酒香！”
荆梦回过神来，也学着她嗅了嗅，却什么也闻不到，只露出一片茫然之色。
哪壶不开提哪壶！乌玄暗骂自己一声，挠了挠头，略显生硬地安慰道：“哎呀，你别往心里去，你这毛病一定能治好的！”
见她这般率真，荆梦沉郁的心情都松快了许多，“您别紧张，我没往心里去。”
闻言，乌玄越发不自在，夜色里幽幽的金绿色眸子故意往旁斜去，“你还是别那样叫我了，如今我们是朋友，叫我名字就行。”
“好的，乌玄！”
想到眼前这个别扭的女子是一只黑猫，荆梦越发觉得她可爱，还好理智尚存，不然她恐怕要忍不住去摸摸她的头了……
此刻她暂时忘却了不安，满心幻想着猫头的手感。
不知是不是软乎乎毛茸茸的呢……
见小竹妖正望着她发笑，一双碧眸晶晶发亮，乌玄故作镇静地咳了一声，所幸夜色替她脸颊可疑的红晕打了掩护，不然她堂堂强者的形象就要毁于一旦了。
“快走吧，马上到了！”
乌玄嘟囔了一声，牵起她的手便往桥上走。身侧忍俊不禁的笑声传入耳中，她走得越发快了，几乎是拉着她小跑起来。
“看什么呢？”姬扶风见妹妹忽然定住，不禁好奇。
“刚过去的那两个，一个猫妖一个竹妖，很奇怪的组合。”
姬凌焰收回目光，倚靠在拱桥的栏杆上，若有所思。
“总觉得那个青竹少女有些亲切，看她灵力似有若无的，恐怕活不久了……”
“若觉得亲近，去结交也无妨，或许还能帮帮她。”姬扶风拍了拍她的肩，轻叹道，“你自小长在深海高山，没有接触过外界，没有异族的朋友，也是可怜。”
姬凌焰白了他一眼，“阴阳怪气的，你不也一样嘛！”
姬扶风摊手，笑道：“所以你更要多结交些朋友，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大哥可指望着你了。”
“以后再说吧！昨晚差点惹出麻烦，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姬凌焰没有玩笑的心情，直起腰，紧了紧自己绑发的束带，神情认真。
“继续找吧！那药铺的掌柜都能看出他的真身，可见他不是什么厉害角色。我们把这满城的竹叶青蛇寻个遍，就不信找不到他！”
“嗯，”姬扶风点点头，“目前没有多的线索，又无法大张旗鼓，也只能这样了，但愿他还在城中。”
“昨晚那个蛇妖……”
一道娇俏的女声映入耳中，正准备下桥的两兄妹脚步一顿，立即冲到栏杆边，俯身向下望去。
只见一艘青篷船从桥洞缓缓驶出，里面的人被顶篷遮挡住大半，只露出小半截身子，在船尾悬挂的琉璃灯的映照下，依稀可见一橙一黄两抹衣角。
“近来不太平了，可疑的新面孔难免要摸摸底细……”
姬凌焰眸中金光一闪，与姬扶风默契的对视一眼，从桥上一跃而下。附近的三两个路人被他们的举动一惊，连忙往河面看去，却并不见落水的动静。
水波在月色下粼粼发光，载着游船悠悠晃荡，一切都平静如常。夜色中，没人注意到，那艘刚驶过的青篷船顶上，落了两只小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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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幻境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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