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姑娘要传的口信内容是?”
男子醇厚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就说荆梦在都广城客栈等着他们。”
孰湖点点头,高高束起的淡栗色长发随之摆动,如流沙一般。察觉到对方打量的目光,他嘴角微翘,微微侧身,甩了甩头,让脑后的长发垂落到胸前,毫不保留地展现在对方的视野之中。
他两指夹起一绺发尾,得意一笑,“要摸一下吗?”
“什么?”
荆梦先是被这冷不丁的发问弄得一头雾水,随即会过意来,脸上一热,微愠道:“您这是做什么?”
孰湖脸上却半点也没有调戏别人的得逞之色,只是将马尾撩起,上半身前倾朝她凑近,大大方方展示道:“我的头发好看吧,我看你喜欢,允许你摸摸看。”
荆梦狐疑地看向他,见他神情真诚自然,不似那种油滑荡子,便放下了戒备,不忍拂他的好意,正欲伸手去摸,又听他隐隐兴奋的声音响起。
“荆姑娘,我见你第一眼就感觉亲切得很,作为交换,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荆梦手一抖,面色一冷,心底因方才的轻信而万分后悔———这分明就是花丛浪子诱哄女子的话术,哪怕表现得再天真无邪也不能改变其低劣本质。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坐了坐,拉开了相对的距离,“这话,你对每个女子都这样说过吧?”
孰湖摇了摇头,“当然不———”
“你当然会否认!”“不只是对女子。”
荆梦试图打断他的狡辩,却被他后半句话惊得愣住了。
“什么?”她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这厮不仅厚颜无耻地承认了,还是个男女不忌的?
孰湖被她的表情逗笑了,丝毫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妥,反倒颇为自豪地宣告:“我有一个伟大的理想,就是拥抱每一个见过的妖。”
荆梦只觉得一颗心在短短的几分钟对话中几经起伏,已经有些丧失对理性与经验的信赖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无法从常识出发去理解。
“所以,你可以帮我吗?”
男子真切的询问将她的思绪拉回,眼眸聚焦之时,正对上那双黑亮的圆杏眼,她这才注意到,对方的瞳孔竟是长方形的。
忽然,她感受到许多束视线,抬眸看去,众妖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她心中一动,忽然生起一丝顽劣的心思。
“这里的所有……妖,你都抱过了?”
她虽是与他一人对话,却并未压低音量,且解忧楼里坐着的一个两个都是修为上佳的妖,耳力本就极强,是以这句问话如同广场上的喇叭一样,传入了所有妖耳中。
孰湖并未察觉她这问话的用意,认真地点了下头,“都抱过了。”
话音落地的那一瞬,本就安静的解忧楼内似乎突然更静了,甚至有一种时空停滞的错觉。
一股尴尬的暗流在楼内涌动,作为唯一的局外人,荆梦暗自憋笑,心情松懈下来,又想起此番前来的正事,便转换了话题。
“我悬的灯,你要摘么?”
“自然要摘!”孰湖咧嘴一笑,“我可以不要灵珠,只用你一个拥抱当酬金,可好?”
她并不正面回应,“可我并不喜欢和陌生人……陌生妖有身体接触。”
方才见楼中众妖默然的神情,她便已猜到,眼前这位并非什么油嘴滑舌的情场浪子,只不过性子跳脱,爱好颇有些古怪罢了。心中警戒一解除,她便想试探一下,这个拥抱所有妖的奇怪理想在他心中重几斤几两,而他又会为它做到何种程度。
孰湖听了她的话,一拍胸脯,一脸热忱道:“没事,交情都是从生到熟的,每个妖都有自己的个性,我绝不强迫,只要荆姑娘不拒绝与我交朋友,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拥抱一个老友的!”
他这番话说得诚恳坦荡,倒令荆梦默然微惭。眼下是她有求于他,若他以摘灯相要挟,她不得不应允,他的目的便可即时达成。可是他没有选择这样做,而是给予她尊重。
就在荆梦犹豫着要不要立刻答应时,忽听得不远处一声冷哼响起。
一个肤色黝黑的壮汉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盏叮当作响,右手食指精准地指向孰湖。
“孰老大,你当初可不是这么对我的!”
他两条浓眉拧成一团,不忿的神情还夹杂着一丝委屈,像极了斥责负心郎的发妻,“你当初可是不管不顾冲上来就抱了,还仗着修为高,非要把我举起来,当着那么多妖,一点也不顾我的面子!”
邻桌的一个黄发高髻女子也撅起嘴,哀怨地瞪了孰湖一眼,抱怨道:“孰老大,您的确太过区别对待了,我当初也和这位姑娘一样没答应,可您是怎么说怎么做的?”
“是啊……”
“孰老大,您怎么能这样……”
陆续有不同的声音附和起来,纷纷加入了这场控诉“负心汉”的讨伐中。
在一片嘈杂中,荆梦默然无语,再次为方才的动容感到羞耻。
而“负心汉”孰湖则是岿然端坐,不动于山,只不过古铜色的肌肤由于发热发红而愈发有光泽了。
“别说了!”他终是臊不过,试图为自己辩解,“那时心急,没有考虑那么多,不过妖是会成长改变的,我现在不再那样了!”
众妖听他说得有理,埋怨的神情已有些动摇。
这时,又一道抱怨的声音横插进来。
“可是,您昨天才吓跑了一位来悬灯的城外客。”
孰湖微恼,可对上鹿蜀那铁面无私的神色,张了张嘴,狡辩的话却是一句也说不出了。
众妖此时都摊了牌,互相知晓了与孰湖相识的不堪过往,这才明白,原来孰老大从始至终公平公正,对谁都是一样的“强取豪夺”,只有这位新面孔的荆姑娘才是唯一的例外。
可是为什么呢?众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悄声交流,这么一合计,顺理成章地得出了结论。
“孰老大,我们都看不出这位姑娘的真身,莫非连你也……”
“哈哈,我就说嘛……”那最开始控诉的壮汉朗声大笑,似是出了一口气,“原来孰老大并非厚此薄彼,而是遇到高手了,怕挨揍!哈哈哈———”
此言一出,众妖哄堂大笑起来,甚至还有嫌笑得不过瘾猛拍桌子的。
孰湖蓦地一拉椅子站起身来,吓得众妖顿时收敛,埋头的埋头,捂嘴的捂嘴,但这笑意哪能说憋就憋,于是满楼气氛寂静,但能听见抽搐的气音,杯盏的颤动,还有时不时漏出的一声闷笑。
荆梦也有些忍俊不禁,可见对方脸几乎红到了脖子根,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担心他一时恼羞成怒便要当场挑战她一血耻辱,顿时忐忑起来。
“孰湖大哥,你要摘我的灯,说话可算数?”
她决定给他个台阶下。
见他胡乱地点了点头,仍不敢侧过脸看她,荆梦轻咳了一声,“那先谢过了,不管旁人如何说,我决定相信你已经改过自新,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孰湖不可置信地转过脸来,“真的?”
“嗯。”荆梦轻笑。
“太好了!”
孰湖涨红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爽朗的笑来,不由自主地靠近她两步。荆梦往旁站起身,不动声色地避过了对方的亲昵。
看他这副殷勤的模样,改口让他直接送她回丹穴山或许也是可以的。只不过她“修为高深”的形象在外,需要护送难免令人起疑,而且途中相处极易露馅。更何况,孰湖此人是否可靠还要另说,把自己的人身安全都寄托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实在太冒险了。
思绪几转后,荆梦打消了突如其来的念头,看向有些呆滞的花衣少女。
“鹿蜀,这灯就算是摘了吗?”
鹿蜀回过神来,望向她的眼神中更增敬畏。她轻轻点头,而后转向孰湖,“孰大哥,请摘灯,事成之后,老规矩来此领赏金。”
孰湖伸出右掌,朝荆梦的那盏灯收拢五指,那盏灯便凭空晃荡起来,灯芯忽地熄灭,底下悬挂的那木牌“咻”地飞到他手心。
“这一单,赏金我不要了,你把灵珠还给她。”
说着,孰湖握拳将木牌轻轻捏碎,木牌上的字瞬间升腾为点点莹光,凝成一缕丝线,又缠绕成结,印入了他的手腕,隐入肌肤,失去了踪迹。
契约已成。
鹿蜀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不似玩笑,便从柜台下翻出来方才收的灵珠,如数递给荆梦。
“这,不好吧……”
荆梦虽舍不得钱,但更不想平白无故欠下如此大的人情。
孰湖一把夺过灵珠袋子,强塞到她手里,只是这么一下,两只手便不可避免地肌肤相碰,他脸色一僵,猛然抽回手,便往楼外走去。
“哎———你怎么走了!”
荆梦怕他跑了,抬脚就追,身后传来鹿蜀的喊声。
“荆姑娘,他是去做任务了,你过一两日再来等他的好消息吧!”
出了解忧楼,视野中便失掉了那栗色的身影。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色一片深蓝,街道上灯笼都亮了起来,照着来往依旧繁忙的行人。荆梦莫名有些怅然。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有人替她传信,她甚至连钱也没花,可心底总觉得不太踏实……
她在街上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便往客栈走去,没有注意到解忧楼屋顶上那一闪而过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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