囫囵睡了一宿,次日清早荆梦便出门往解忧楼去了,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鹿蜀说孰湖还未回来,心里仍免不了失落。
除了等待,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可这漫漫长日,又如何渡过呢?况且,眼下还有个很现实的问题迫在眉睫,身上仅剩的灵珠只够再住五天客栈,如果他们不能及时赶来,她就要露宿街头了……
“借过!借过———”
一阵急促的喊声拉回了荆梦杂乱的思绪。
一道玳瑁黄的身影在街道上狂奔,路上众妖纷纷闪避,荆梦回头看去时,那影子正笔直地冲她袭来。
“麻烦借过———前面白衣服的———让一让啊———”
那人手上宝贝似地捧着什么,速度快得只见残影,荆梦一个凡人,哪有众妖那般迅捷的身法,她躲避不及,眼见将要迎来一个猛烈的撞击,下意识地抬起手肘抵挡。
她紧张地闭眼之时,金光一闪,来人还未近她的身便被无形的巨力弹开。只听“唉哟”一声哀嚎,那人狠狠地摔落在地,手里的容器也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你这个妖怎么这样!明明让一下就好了!不想让也不必出这么重的手吧!”少女恼火地埋怨声传来。
荆梦不禁发懵,放下手臂时才发现自己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而对方却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哭丧着脸一边慌忙去拾地上的东西。她低头看着自己原本毫无缚鸡之力的手,心情有些沉重,看来巨剑失败了,摇光珠还在她体内。
见“肇事者”沉默不语,少女愈发怒了。
“你不会说话吗?仗着灵力高强就瞧不起我们小妖么?”
这话引来了路人的侧目,加上方才的不小骚乱,已有不少妖都驻足观望。
荆梦心中叫苦,她一个灵力为负的**凡胎,一个在众妖鄙视链低端的人类,哪里担得起这么沉一顶帽子,可她有苦不能言,这错只得认了。
“对不起,刚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荆梦连声道歉,帮她去拾满地碎冰里的物体。
刚一伸手,触到那还在蠕动的冰凉凉的长条时,吓得一个激灵,缩回了手。她定睛看去,顿时脸色一白,胃里翻滚———地上洒落的竟是一堆约有手掌长的黑色大肉虫!
察觉到她的嫌弃,少女白了她一眼,“这可是稀有的冰蚕,急着治病用的,就剩这么一点了,耽误了要你赔赔得起么?”
荆梦连忙赔笑,硬着头皮去拾那地上的虫子,放在少女重新幻化出来的冰瓮之中。
“哎,摔死了好多……”少女一边扒拉着地上的碎冰块,一边哭丧着脸道,“这下糟了,师父要怪罪我了……你可不能跑……”
“嗯,我不跑。”
捡完了虫子,少女便领着荆梦往前行,一路上自是少不了斥责与埋怨。
荆梦默默听着,也不反驳,少女不禁多瞧了她几眼,渐渐地态度也不再那么刻薄了。
二人沿着大街快步走,不一会儿便到了目的地。那是一座风格与城中大多数建筑都类似的宅院,白墙黑瓦,但莫名地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何时来过。
见她犹豫不前,少女一把抓住了她,“你可不许反悔。”
荆梦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吧。”
从大门入内,便看见一处方方正正的小院落,三边分别坐落着三排屋舍,中间一大片露天的小花园,有花草有树木,看起来十分清幽僻静。
院子一角有个药炉,炉前一个人正瞧着火候,果然是熟人。
这还真是巧了,荆梦心道。
那清癯修长的男子身穿绣着红纹的靛青外衫,发丝藏青似墨,簪以松枝木簪,正是竹幽先前带她拜访过的怪医———毕方。
“师父,这冰蚕没了一小半……”少女还未走近便哭丧喊道,
“真不是我的错,是这个女妖,她……”
见少女两眼噙泪可怜兮兮地望过来,荆梦立即领会,接过话来,“对不起,当时这姑娘跑得太快,我以为是别人偷袭,一时没收住力,害她受了伤还打翻了罐子,耽误了病人救治,非常抱歉。”
毕方瞪了少女一眼,没有说话,又望向荆梦,怒意收敛,“这位姑娘灵力远在我之上,若是不愿理会我这小徒弟,想必多的是办法甩开她,姑娘肯来,定是心地赤诚之妖,毕方先谢过,只是……”
他话锋一转,停下手上晃悠的蒲扇,从药炉旁起身,指了指身后房门紧闭的一间屋子,“我正在救治一位性命垂危的伤患,眼下急需这冰蚕吐丝,如今没了一小半,疗效大打折扣,若不想办法及时弥补,恐怕情况不妙。”
荆梦想起袋里仅剩的灵珠,有些心虚,但话到嘴边顺势还是吐出了口,“这冰蚕还有哪里能买到吗,我愿意赔偿。”
毕方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向已被少女小心放置在石桌上的冰瓮中,“这是我辛辛苦苦才向药庐主人讨来的,这一罐已是她多年搜集的最后的一点珍藏了……这冰蚕要在盛夏时分冰湖融化的那短短七日内去捕捞,捕捞后喂养和环境也十分讲究,眼下已经入冬,是无法寻到了……”
荆梦心生愧疚,“那要如何补救?伤者情况很危急吗?”
“他命门被相克之物所破,灵气溃散,相当于水囊破了个洞,水,也便是灵力,一直往外泄露,若他不醒来便无法自行吸收灵气,如此下去,便是一死……”毕方一脸愁容,“我已替他诊治了五日,却无法令他苏醒,原本寄希望于这不惧水火的冰蚕丝去缝补伤口,暂时保住他的性命……”
或许是毕方此刻医者仁心的气质与记忆中古怪精明的他大为迥异,荆梦敏锐地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来。
病人的生死全寄托在这一堆虫子上,如此关键的药材,又怎会让一个如此冒失的少女去取呢?虽然她并未计较,但当时在街上横冲直撞的少女显然才是责任方吧……
她不动声色,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既然这虫子如此关键,护送途中应该更为小心才是。”
刚接过蒲扇准备煎药的少女听了这话,顿时气得鼓起了腮帮子,却又忌惮于她的“实力”,不敢像先前那么不留情面地明着指责,只能幽幽地控诉。
“这虫子离了饲养的特殊环境就活不了多久,我跑那么快还不是为了给病人及时医治吗?我平时就这个速度,谁都能让开,偏偏今天遇到了您,明明是灵力比师父还要高的前辈,明明可以避开的……”
“钦原!”毕方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少女才不甘地闭了嘴。
这样倒是解释得通了,荆梦心想,或许是她多虑了,这毕方的医术毕竟名声在外,应该不至于拿病人的生死开玩笑。
“除了这冰蚕丝就没有别的法子可用了吗?”荆梦问道,“既然把命门破的洞堵上就行,或许还有别的东西可替代?”
“理是这个理,别的法子也不是没有,只是难度更大……”他犹豫了一番,继续道,“他的伤,应是天火攻击所致,这天火可以说是世间罕见,灼伤之处无法愈合,我用冰蚕丝也只是暂时维持性命罢了,若要彻底治愈,唯有传闻在极寒之地的水精可以办到。”
“极寒之地?”
毕方点点头,“北方高原,雪山之上,相传有一处镜池,地处极寒却从未结冰,池底有水精寒魄,可治愈一切火伤。但是一来谁也不知那冰池具体方位,二来那冰池极寒,要潜入池底取水精无异于遭一遍寒冰之刑,极为伤身,所以我也并未考虑这个方法。”
镜池……这两个字眼冷不防传入耳中,教荆梦一阵恍惚。曾经被竹幽提过多次的,可以恢复触觉的镜池,那个他们计划最后要去却从未到达的目的地,竟以这样一种方式又闯入到她的记忆里。
“若是有修冰寒之术的妖,应该不在话下,只是我并没有合适的人选,不知姑娘……”
毕方拖长了尾音,将荆梦的思绪拉回。
冰寒之术……
她想起了云渊,他赠与她的银镯碎裂之时便是化作冰凌,替她抵挡了火麒麟的烈焰……
等等!她会过神来:毕方这话外之意是把责任推给她了?虽然她很同情那个危在旦夕的病人,但是一来她的确不该负主要责任,二来她也没有那个能力啊……
荆梦面露难色,毕方略显惋惜地叹了口气,“我只是随口一问,姑娘不必太有压力,毕竟这病人的死活与你无关。”
这话怎么听起来阴阳怪气的呢……她瞥了他一眼,却见他神色正常,仿佛并没有言外之意。
“我的错,我愿意承担。那死掉的冰蚕,我可以照价赔偿,只不过眼下我并没有太多灵珠,过几日应该可以奉上。”
毕方眸光一闪,“姑娘宽心,这剩下来的冰蚕,虽无法令他苏醒,但至少可以吊着他一条命,接下来我再慢慢想办法。至于赔偿……”
他顿了顿,而后笑道:“灵珠我不需要,不过姑娘修为在我之上,若是有空,在下倒真有事相求。”
“请讲。”
他将受伤的蒲扇一摊,叹道,“我这日日夜夜都要炼药,这火专门需要懂炼药之术的守着,不能太猛也不能让它灭了,我们师徒只有两双眼睛,如此就占去了一双,人手实在不足,若是有不烬木就好了,可偏又太远,我走不开,我这徒弟修为又不够去不了……”
“不烬木?”荆梦有些茫然。
“南荒之外有一座炎火山,上面生长着这不烬木,昼夜燃烧,暴风吹之火势不增,大雨教之火势也不减,用它炼药再好不过了!若荆姑娘肯帮忙,我这以后炼药顺利许多,能帮更多求药的病患,姑娘也算是行了大好事了!”
荆梦听得暗暗称奇,这不烬木与她穿的火浣布倒是有些微妙的联系。不过,从风追幻听闻火浣布时的反应来看,这些应该是十分珍贵的,这毕方一定是看她修为高又好说话,一边诉苦一边给她戴高帽,想讹她一笔。
可撞翻救人命的冰蚕,她也的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不答应,与这毕方继续纠缠下去,她真担心会被他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罢了,等凤凰们找来,向他们求助,应该不算什么难事。
想罢,荆梦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毕方顿时眉开眼笑,一道白光从他身体中飞出,宛若丝线,浮在空中,开始自行缠绕成结,而后竟慢慢褪去光芒,透明淡去,最后凭空消失了。
毕方大惊,狐疑地看向眼前的白衣少女。荆梦心头一紧,暗道不妙,这叫做结契,白坊主当时要她允诺,便有各自的丝线缠绕成结,以示契约结成,昨日那孰湖也单方面地结过契,莫非现在她是人类之身,没有灵力,便不能结契?
荆梦硬着头皮苦笑了一下,“抱歉,我的灵力有些不受控制,经常出现这种奇怪的状况,放心,虽然没有结契,我还是会履行诺言的。”
“原来如此,我对姑娘自是放心的。”毕方脸上的惊疑化为了热切的担忧之色,“只是这症状如此奇特,恐怕对身体不利。姑娘若信得过在下的医术,我愿为姑娘诊治看看。”
荆梦心中叫苦,面上微笑拒绝道:“不劳烦毕方先生,老毛病了,没有大碍的。”
毕方笑了笑,“如此便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