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梦与他客套几句后道了别,直到走出院子,关上那扇门,身后那灼灼的视线才消失不见。那毕方定是对她起疑了,上次他也是这么盯着她,好像她是个什么有趣的病例似的。
她长吁了一口气,连忙拔脚离开,刚走出数米,便见一道翡翠绿的身影由大街转入巷子,正迎面朝她走来。
今天是什么倒霉的日子!
她暗骂一声,垂眸掩住眼中的惊慌之色,强装镇定地继续往前走。
距离越来越近,擦肩而过之际,对方脚步微微一顿,目光不经意地掠过。荆梦攥紧袖角,不疾不徐地维持着步伐,直到走出巷口,拐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才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
她轻轻拍了拍胸口,试图安抚那跳得过于激烈的心脏。
她已不是当初那个小竹妖的模样了,只要不自乱阵脚,绝对不会被认出。但今日这两次意外的熟人重逢还是教她心有余悸,回到客栈后,她决心接下来除了去解忧楼打听消息绝不再出门,以免节外生枝。
谁料,次日清晨,房外便响起了叩门声。
“荆梦姑娘,您起了吗?有人找您。”是小二的声音。
清梦被扰,荆梦猛地坐起,随即想到什么,激动冲淡了睡意,高声冲外面喊了句“稍等”便急忙起床了。
片刻后,她已拾掇妥当,拉开门,眼底的喜色在见到来人的脸时瞬间凝滞了。
来人不是孰湖,也不是凤凰兄妹,却是个她并不想再见的熟面孔。
“这位姑娘,莫非认得在下?”
门外之人略显讶异,俊秀的脸上仍挂着温和的笑,纤长的身姿处处透露出文雅高贵之气,若非荆梦见过他的真面目,只怕真就被这端方如玉的伪装骗了———这绿衣墨发的男子,正是攻离山中曾软禁她的风卿宴!
莫非昨日擦肩而过那一瞬竟被他察觉出端倪?
荆梦心中一颤,本能地想往后退,但扶门的手一使劲儿,生生将身子稳住了。她已经不是当初遇见他的空翠了,现在的她在自己的肉身里,与他从未谋面,毫不相干,怕他作甚!
想罢,她摇头,蹙起眉瞟了他一眼,语气不悦:“我在等别人呢,你是谁啊?一大早就敲门……”
与她相反,对方表现得极其有涵养,微微欠了欠身,赔礼道:“对不住,这么早打扰姑娘了,在下蛇族风卿宴。”
“谁?”她摆出一副茫然的神态,紧接着不耐地啧了一声,“哎,不认识,有事直说吧!”
风卿宴温润的笑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正常。
“昨日在下去拜访毕方前辈,在他的宅邸外与姑娘有一面之缘,不过姑娘看来是不记得了,但我倒是听毕方前辈说起您,提及了您指上的蛇戒,我便擅自寻来了……”
这个毕方,真是个长舌夫、多事精!昨天就几句话的工夫,他竟然连小指上这不起眼的戒指都留意到了,荆梦想到他那如电的目光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怕她从头到脚都被他窥探了个彻彻底底。
她摩挲着指上的银戒,犹疑地打量了他几眼,“这枚蛇戒怎么了吗?”
他脸上的笑黯淡了,微微叹了口气,“想必您也听说过蛇族暴乱之事……实不相瞒,我与许多族人都失去了联络,所以看到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愿错过。今日寻来的确感受到这屋里有蛇族的气息,不知荆姑娘可方便告知这位同族的下落?”
见他只是为了蛇族的气息而来,荆梦暗自松了口气,如实道:“我与她萍水相逢,只是随手帮了她一把,她留下这枚戒指便不告而别了。”
“您可知对方姓名?”风卿宴仍不放弃。
“她说她叫风追幻,前天刚离开客栈,去了哪里我的确不知,但据之前粗略的了解,她应该是想找你们族长。”
荆梦没有隐瞒。他是蛇族族长之子,与风追幻立场相同,告诉他实情于她无害,或许尽可能详尽的信息有利于他们早日团聚。尽管她与风卿宴有过节,但大事当前,不是计较私仇的时候。
听完她的话,风卿宴神情有丝异样,“她与您萍水相逢却又吐露了这么多,然而最后却又不告而别……”
荆梦瞪着他,恼道:“你怀疑我骗你?”
“当然不,”风卿宴解释道,“在下只是觉得她的举动不合逻辑。”
荆梦思忖了片刻,觉得他分析得有理,风追幻离开前后的态度确实转变得很突兀。
“她走得的确很突然,留下的话很决绝,我离开客栈时她看起来情绪还挺正常的,难道就那么一会儿发生了什么?”
“曼罗长老,也就是追幻的母亲,遇害了,正是前几日发生的事情……”风卿宴不忍地垂下眼,眼中掠过一抹讥讽,“凶手是她的丈夫。”
追幻的母亲死了……杀妻……也就是说,她的父亲杀了她的母亲……
荆梦瞠目结舌,作为一个局外人都难以消化这惊人的噩耗,难以想像风追幻亲耳听闻时是怎样的感受。
“这枚戒指……您可以联系一下她么?但愿她没做傻事。”
面对风卿宴投来的目光,荆梦莫名心虚,方才她仗着对方看不出她的真身装腔作势,可实则压根没有半点儿灵力,除非对方主动找她,否则这枚信物根本形同摆设。
她轻轻咳了一声,果断摘下戒指,递到他面前。
“你自己说吧,你们蛇族内部的事,我没兴趣掺和。”
风卿宴道了谢,接过那枚蛇戒。
戒指随着灵力的注入泛起莹莹白光,他就这么站在客房外的走廊里,打算在大庭广众下毫不避讳地与另一名逃亡者来一场密谈。
荆梦四下望了望,不禁对他有些无语,当初为难她时的机警锐利都去哪儿了?
“要不进来说?”
她把门拉开了些,侧身往斜后方让了让。
风卿宴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头一回在他脸上看到这种并未伪装的无害神情,荆梦暗自得意,一把将他拉进屋,阖上门。
她随意地在桌边坐下,倒了盏茶自顾自喝起来,打算旁听。谁知尴尬的是,那蛇戒的幽光明明灭灭了好一阵,对面也没有传来丁点儿声响。最后灵光熄灭,紧闭的房间内,两人一坐一站,寂静无言。
还是风卿宴先开口:“无论如何,今日谢过荆姑娘了,在下告辞。”
说着,他把蛇戒放到她手肘边的桌面上。
荆梦立刻放下茶盏,一把将戒指抓起,塞到他手中。
“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你拿着吧,多试几次,希望你们早日团聚。”
她收回手,指间还留有对方肌肤的触感,滑滑的,冰凉的,教她头皮发麻。
谁知,那瘆人的触感还未完全消退,他的手又贴了上来。
荆梦一惊,回过神时,风卿宴竟将戒指又替她戴上了。
不,不对,那根本不是同一枚戒指!
这枚蛇戒比纤细的银蛇戒厚实许多,通体碧绿,表面浮雕出精细的蛇鳞,整体泛着油润的玉光,不同角度光泽变幻不一,好似正在游动的活蛇表面的鳞光。与银蛇戒锋利的三角蛇头不同,它的蛇头圆润许多,蛇眼由两粒金珠镶嵌而成,瞬间增添了威严庄重之气。
或许不该称之为蛇戒,而该叫蟒戒。
一瞬间,荆梦似乎猜到了什么。她猛地抬头,正对上风卿宴那双金棕色的眼。
“追幻的戒指在下的确有用,但是我们灵蛇一族有仇必报,有恩也绝不忘。拿了她给你的信物,在下奉上一枚新的,还望前辈莫嫌弃。”
荆梦默然地点了点头,心情忽然有些沉重。风卿宴,似乎是真的变了,并非伪装……是什么让那么偏执的一个妖这么短时间内改变了呢?仅仅是家族内乱吗?
她心中一跳,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荆梦姑娘,在下告辞,有缘再见。”
“等等———”
见他转头望来,荆梦扯出一个笑来,“你……和你的家人……都还好吧?”
风卿宴讶异地愣了愣,“荆姑娘认识我母亲?”
荆梦摇头,“只是略有耳闻,希望你们坚持住。”
“谢谢关心,我们会的,”风卿宴回以一个善意的笑,随即眉眼又压低,显得有些伤感,“只是眼下状况称不上好,母亲受了重伤,幼弟又下落不明……“
荆梦陡然一惊,竹幽下落不明,难道与她有关?她很想一问究竟,可风卿宴这副担忧的神情,她很难不怀疑是鳄鱼的眼泪。他曾经那么憎恨竹幽,怎么会短短数月就放下积怨,又兄友弟恭起来?
她压抑着几乎要翻涌而上的情绪,故作平淡地问道:“既然是兄弟,怎么会联系不上呢?”
风卿宴无奈地笑了笑,“前辈有所不知,我们曾经闹得很僵,但三月前,族中遭逢剧变,其实我已然与他和解,却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了。”
“希望你们早日团聚。”
“谢谢,打扰了,荆姑娘。”
风卿宴离开后,荆梦仍在思索他的意图,难道他说的是真的,竹幽真的失踪了?可是他又为何对她这么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说这么多,莫不是在试探她?
脑子里乱糟糟的,荆梦在房内踱来踱去,左思右想,只感到深深的无力,即便风卿宴放下仇恨是真,竹幽失踪是真,她也无能为力,毕竟连同样失踪许久的小左她都得依靠凤凰一族帮忙寻找,可至今依旧渺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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