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梦无奈地笑了笑,摸了摸腰间的碧纱,起身走到窗边。
这里是空桑城,是她旅途开始的地方,没想到物是人非,折腾了一大圈又回到此地。
她扶住窗框探出上半身四下张望,这个方位没法看到那座醒目的九层塔,也看不见穿城而过的那条河,心中微微失落。
初冬的清晨,旭日初升,阳光斜射过来,还未能将天穹下的屋脊房瓦全部照亮,留了一半在夜的残梦里安睡。
街市热闹的动静从她看不见的背面传来,相比之下,眼前的景象更像是一个静谧的清晨。
这间客房并未临街,开窗的朝向对着客栈背后的小巷,由于住在三层,临近的屋舍较矮,此时临窗而站,视野还算开阔,可以将楼下两条交错的青石板巷道以及附近一片私宅的景象收入眼底。
坐落在巷角的一间宅院有人推开房门,披头散发地在庭院里用瓢勺浇花,一瓢水用完了,他便站到井边,微微佝偻着腰,垂下右手,那手臂竟突然伸长,再伸长,不一会儿,又恢复如常,掌中握着的瓢勺又盛满了水。
荆梦看得啧啧称奇,见他又不紧不慢地浇花,目光便挪向另一间院落。
那家院落靠路边的墙内有三棵树,满树的叶子都金灿灿的,晨风一吹,树枝微摆,黄叶便纷纷扬扬飘落。
院内的空地和石桌上摆放着几个竹簸箕,里面密密麻麻地盛着像是果实的棕黑色小圆球。
这时,一个女子从一间屋子里踱步出来,弯着腰对着几个簸箕巡视了一遍,又用手扒拉了几下,而后端起其中一个稍小的簸箕走进角落一间有烟囱的屋子,不一会儿,一大股青烟从烟囱里滚滚冒出。不知是不是错觉,空气中似乎多了股淡淡的酸甜气味。
她还弄琢磨明白这家是在做什么,便听到一声嘹亮的叫卖声。
“奇花异草,利于修行,便宜卖喽———!“
她立即调转目光,定睛一看,只见一个高个女子一身秋香色的利落装扮,背上挂着竹篓,腰间还挂着鼓鼓囊囊的几个口袋和皮囊,正一边叫卖一边沿着小巷往大街的方向走。
偶尔有一两个路过小巷的行人,见了她便稍稍停驻,与她交谈了几句又走了。
这时,一扇门朝小巷打开,屋主倚在门边朝她招了招手,女子便连忙朝他小跑过去,两人谈了几句,女子便弯腰卸下背篓,打开盖子,那屋主倾身探头去看了看,似乎不满意,又直起腰,女子这时又解下腰间一个口袋,递给他过目,男子这才满意,一单生意就此成交。
这时,阳光不知不觉已将窗外的这一片街景都照亮了,晨曦金灿灿、暖烘烘的,映在荆梦的脸上,也照亮了她的双眼。她陡然间升起一丝向往:待摇光珠从她体内剥离之后,她去除了一切束缚,或许可以选择来空桑城中定居,寻一份工作,就在这样鲜活的烟火气里开始新的生活。再贪心一点,或许还可以与乌玄君夭坦诚相待,重拾往日情分,在这样秀美的城池里安宁度日,有一二好友往来相交,还能见识这绮丽的妖族世界,不可谓不幸福。
若是有幸能再见到白馆主,她仍会履行当初的承诺,只是不知在得知她是个人类后,他是否会如竹幽那般厌恶……
她长吁一口气,伸手去关窗,忽听得一声振翅,一只鸟冷不丁横飞而过,与她相隔不到一臂的距离,吓得她低呼了一声。
转瞬间,那只鸟便没了踪影。荆梦暗骂自己一惊一乍,没有多想,便阖上了窗。
桌上的早餐已经凉了,那几碟小菜并点心做得是赏心悦目,却一口也没动,她虽觉得浪费,但实在吃不下,便准备出门唤小二来收走。
刚推开门,便看见斜对角的走廊里小二正领着一个男人往这边走,荆梦不经意一扫,竟觉得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却留了个心眼,迅速地退回房内,挂上了门栓。
果然,没一会儿,便听见隔壁门口响起敲门声,那是风卿宴昨夜歇息的客房。
“客官,您在里面吗,有客找您呐?”
小二礼貌地高声唤了唤,无人应答,“咚咚咚”的敲门声便再次响起。
荆梦此时已经悄悄地推开了窗,探身朝下望,脑中正演算着从这里爬下去成功逃脱的可能性。
三层楼的高度,如果不慎脚滑或是没扒住窗框,不至于摔死,但是以她的身板,估计也得骨折。这种不致命的程度,体内的摇光会不会显神通护她一把,她心中没底。
她蹙起眉,又回头望了望屋门,外头敲门声已经停了,她还抱有一丝侥幸时,敲门声又忽地响起了,只不过这次是在她的门外。
“客官,您在里面吗,有客找您和您的朋友呐?”
荆梦只觉脑中的弦瞬间绷紧,在两个想法间摇摆不定:应还是不应?
“咚咚咚———”
敲门声一下一下似乎砸在她乱跳的心脏上。
“客官,您在里面吗?”
极度紧张中,荆梦猛然记起方才那张略觉眼熟的脸竟是在昨日才看过———这男子就是都广城主府门口那一行人中的一个!
此刻,她万分庆幸来人并非都广城主的手下,但仍不免担忧,若外边男人是风卿宴口中那个手腕厉害的族长山扈,她恐怕糊弄不过去。
“咚咚咚———”
敲门声的频率开始急促起来。
荆梦扭头看看窗,又回头看看门,抿了抿唇。若是对方暴力开门以至于她不得不爬窗逃跑,那么以她的速度,就算能成功落地也是逃不掉的,还会因为无法施展灵力而引人注目节外生枝。若是对方不暴力开门,就意味着不会撕破脸皮,那么她也不必爬窗了。
“干嘛呀!吵死了!”
她咬咬牙,大嚷一声,因为方才紧张的氛围压抑久了,这么一爆发,语调里的恼火与厌烦倒不像是演的。
门外忽然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有声音响起。
“前辈您好,在下是毒医的同族,我们族长找他有事,不知您可知他去哪儿了?”
闻言,荆梦心中一定,走到桌边大喇喇地坐下,故意弄出声响。
“他一路跟踪我,紧追不放的,我哪知道他去哪儿了,巴不得他滚得远远的。”荆梦哼了一声,埋怨起来,“你作为他的同族,还不让你们族长好好管管他,哪有这么死缠烂打的?你们蛇族还要不要脸了?”
“您与毒医有仇?”门外男子顿了顿,语气有些迟疑,“可他就住在您的隔壁,而且……据说这两件客房的灵珠也是他一起付的。”
竟忘了这一茬!荆梦皱起眉,暗骂这客栈泄露顾客**,只怕他们一同进客栈的情形也被对方知道了,那么有仇就说不通了。
她冷哼一声,脑中迅速有了对策。
“他腆着脸非要住我隔壁,非要替我付账,难不成我就要答应他?有仇?你是从哪儿打听来的?我可跟他没仇没怨的,倒是他,莫不是追求不成,因爱生恨了?”
说着,她不屑地笑了笑,狂傲地补了一句:“可惜,就算因爱生恨,他也拿我没辙,毕竟这条小蛇至今还看不透老娘真身呢!”
门外还在一旁静候的小二听见她口中的毒医竟是“小蛇”时,脑海中闪过曾想象过的一条吐着毒信子的阴森螣蛇的模样,心头一颤,小脑袋埋得更低了。
而那蛇族男子也沉默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追问。
“前辈您莫见怪,在下并非不信您,只是……昨日,毒医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您骗了他的什么,还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
荆梦嗤笑一声,忍着羞耻感为这个满是漏洞的谎言打上最后一块补丁。
“不就是处子之身么!什么骗不骗的,说得那么难听,明明当初是你情我愿,你们的毒医啊可不知道多配合呢!哈哈哈……”
房门外一片尴尬的死寂。
荆梦强忍笑意,继续扮演着自己给自己编织的狂放不羁的形象,乘胜追击。
“再具体的细节我可不能透露了,这点修养还是有的。要找毒医你们自己去找,老娘要睡觉了,再敲门别怪我不给你们面子!”
说罢,她重重地将茶杯往桌面一放,撞击出声。
果不其然,门外的小二当即被唬住,连声道歉。那蛇族男子也未再纠缠,道了声谢便告辞离开了。
荆梦坐在桌边,仍不敢轻举妄动,过了好一会儿,觉得外边儿是真的都走了才浑身松懈下来,连忙提起茶壶倒水喝。
一杯凉水顺着喉头而下,她这噗通狂跳的心脏微微平缓,紧接着又因为方才滑稽的表演而忍俊不禁,趴在桌上闷笑起来。
“骗了我的处子之身就这么开心?”
冷不丁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荆梦猛地仰头,见风卿宴不知何时回到了屋内,正促狭地望着她,顿时臊红了脸。
“你……”她又惊喜又窘迫,“都是胡编的,你听到了多少?”
风卿宴在她对面坐下,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唔,我想想,好像是什么死缠烂打,不要脸面之类的……”
背地里讲人坏话被当场发现也不过如此了吧……
荆梦干笑一声,尴尬得不敢抬脸,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一小块打磨得发亮的木质桌面,发现中间有一道细微磕痕,似乎是她方才故意用力放茶杯留下的。
一只修长的手将一杯茶推到了她的视野中,正好遮住了那道痕迹。
这时,她忽然想到什么,也顾不得害臊,微恼地抬头看向他。
“你那时候就回来了?也不知道帮帮我!”
风卿宴挑眉笑道:“我在门上留了一道感应术,敲门便有感知,当时我匆忙赶回,看你自己就能应付,便藏在暗处。你看,若我贸然出现,岂不扰乱了如此精彩的发挥?”
虽知他说得有理,但荆梦还是被怄得几乎要翻白眼。
“以后,你大名鼎鼎的毒医名声恐怕要被我的谣言抹黑了,你还笑!”
“与荆前辈您的谣言怎会是抹黑?在下十分荣幸……”
见他又开始不正经,荆梦瞪了他一眼,又灌下一杯水,叹道:“哎……你说,之后的路途是不是不得安宁了啊……”
风卿宴收起了戏谑神色,认真看着她,“我方才在客栈外发现不止一个蛇族,但他们没有硬闯我的房门,想必暂时不会撕破脸皮,昨日他们看不透你的真身,今日你的一番话又加深了修为高不好惹的印象,有利也有弊,他们会因忌惮你而不敢轻易对我动手,但一旦真相暴露,我们都会有麻烦。”
荆梦拧起眉,沮丧地叹了一口气,她只是想回丹穴山而已,这么简单的一个愿望,怎么就这么困难重重呐!
见状,风卿宴又补充道:“不过,如果你我分开,他们只会追踪我,既无理由也不敢去追踪你,你就是安全的,不过护送你去丹穴山的人选,我得好好想想,事关你的灵力,一般的我信不过……”
见他凝眸沉思,在认真地想办法帮她,荆梦有些动容。
“你不用把我当成你的责任和负担,如今形势所迫,丹穴山不是非去不可,如果能和都广城的解忧楼通个信,我在此等他们来找我也是可以的,空桑城比起都广城应该是安全多了。”
风卿宴考虑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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