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荼对狐狸说：“讲清楚，为什么？”
徐婉音双目紧闭，忍不住又流下眼泪，泪水把本来蓬松的毛发都打湿了一片，颜色变得暗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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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楚子山还只是皇子的时候，他身子骨是很弱的。
生的白白净净，性子怯懦，文武都平庸，又不是嫡长子，没有任何兄弟会注意到他，甚至因着先帝的子嗣过多，几乎没什么人知道他的存在。
他的母亲只是一个美人，并不得宠。
可楚子山却总是被她要求超过自己的皇兄，楚子山不想自己的母亲失望，无论是礼、乐、射、御、书、数都全力以赴，就着病体挑灯夜战，在深夜咳嗽出血的时候只有一个书童在身边。
印象中母亲很美，可是在一次又一次地不被父皇在意之后，她往脸上抹美白用的砒霜就显得可笑了。渐渐的母亲就瘦了，颧骨突出，双唇红艳，总是在阴影下铁青着脸注视着他。
仔细想想，大概就是这个时候母亲对自己逐渐严苛，动辄打骂，过会又会哭着过来和他说她只有他了。
大概……是他太过愚昧，不配当母亲的小孩吧。
某个寻常的日子，那天大概是晴朗的，因为楚子山素来知道徐婉音不爱雨天，要是她愿意出来走走，那一定是在晴天。
就是在那一天，楚子山在院子里温习功课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好听的女声：“你在干什么？”
楚子山没有料到会有别人，怔怔地抬起小脑袋，就见一个漂亮的白衣女孩，她的眼眸好似新生儿一样澄澈。
“我在习字。”楚子山老老实实回答。
“为什么要习字？”女孩很是好奇。
“呃……这是为了读懂先贤留下的著作，体会到他们的智慧。”楚子山自认为这个答案很完美，如果是母亲一定会认同并且夸赞他的。
但是女孩子只是眨一眨眼：“看懂了又如何呢？”
楚子山竟然无言以对。
“喂，你叫什么？”比起聊先贤的智慧，女孩子更感兴趣的是楚子山这个人。
楚子山脸红着回答了，又学着见到的儒雅人士的做派问：“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徐婉音。”
此后楚子山最喜欢的就是到这个小院子里找徐婉音玩，他们尝试了寻常小孩会玩的东西，一起在池塘边上打水漂，也一起抓蜻蜓玩。只是有时他问她来自哪里，徐婉音只是笑，并不回答。
其实楚子山心知徐婉音不是寻常人，虽是小孩子，已经隐隐约约知道她不是可以大大方方地介绍给家人的玩伴，又从大人的交谈中找到对于神鬼怪异的一丝不自然，又或者是在那些他已经习惯了去揣摩的话语中隐藏着的一种颤抖。
故而他每次都是支开书童自己一个人来。
有一次母亲不打招呼就过来，楚子山还在用石头叠城墙，一瞬间吓得人都傻了，好在徐婉音一下子蹿进草丛消失不见，没有暴露。
只是那天过后母亲越发严厉了起来。
“跪下！！我是怎么教你的！！”
“你要争这一口气！你要能在你父王面前引起他的注意懂了吗？一天天的就在那里玩这些下贱东西能有什么出息？”
昏暗的灯光下，男孩孤零零的身影显得迷茫而不知所措。
想要抱抱母亲……可是，母亲她好可怕，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最后母亲哭着抱住了他，又说出了那句话：“为娘只有你了……”
楚子山觉得自己还要做得更好才行，一定要得到父皇的赏识，只有这样才能让母亲高兴。一定是因为他做的不好才会让母亲那么难过的，只要在母亲笑起来的时候，那股一直萦绕着的颤抖才有机会消失片刻，让他得到喘息。
那种从生来就藏在血脉里的，强权和暴力，扭曲的爱意和战战兢兢的祈求，织就的颤抖。
一定是这样的。
可是母亲死了。没有等到他得到父皇赏识就死了。
一定是因为他不够好，要是他可以拼命去做也许就可以让母亲欢喜了吧，一定是因为他不够好母亲才离开了他的吧？
当他呆滞着走到院子里，看到小玩伴的时候突然控制不住湿了眼眶：“阿音，我没有母亲了。”
徐婉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说：“没关系的，像我，我也没有母亲，但是我还有你呀。”
“但是我还有你呀。”
也许悲剧的开端就是这一句话。
随着两个孩子的一天天长大，楚子山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怯懦又体弱的孩子，而是高大英俊，风度翩翩，当初总是很好奇的女孩子也长成温润模样。
没有什么异议的，他们相爱了。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不受宠爱的王爷和不被世俗认可的妖怪，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婚礼。
楚子山对新娘百般宠爱，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送给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称得上是一对神仙眷侣。
只是楚子山越来越患得患失，总是在夜半时分惊醒，只有抱着怀里的徐婉音才能入睡。
徐婉音被禁止外出，在偶然一次施展神通之后，楚子山又请来了道士。
“阿音……求你乖乖地待在我身边好不好？外面没什么好的，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外面很危险的，在我身边我会照顾好你……”
徐婉音不喜欢被束缚在小小的院子里，可是看见心爱的人的泪水，还是一时心软，在半是被迫半是自愿的复杂心理下没有及时离开。
一次楚子山入宫，陛下见着自己眼生的儿子，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出口成章，端的是年少有为，不由得龙颜大悦。没过两天就将太傅之女许配给他。
太傅说：“不可能委屈我家莞莞做小。”
那天向来温柔的徐婉音和楚子山吵了一架，楚子山哭着求她：“阿音，我不能拒绝父皇，你知道的……我这一辈子就是想要得到父皇的关注，这是母亲的夙愿啊。”
徐婉音脸色苍白：“那我算什么？”
次日她提出和离，楚子山瞬间癫狂，下药将她的眼睛弄瞎，失去了视力又被高明的道士设下的缚妖阵困住，徐婉音只能在痛苦中听着外边锣鼓喧天，恍然间像是回到了成婚那日。
成婚那天风吹起了红盖头，她借着机会向外边一瞥，笑意盈盈，撞进一个女子的眼里。
女子一身清贫布衣，面庞平平无奇，在热闹的，大家都会尽量装得开心的日子里嘴角没有笑意，看着她的眼神无悲无喜。
就像是，预见了她的未来。
……
“阿音，你是为了我娶其他人而生气吗？我可以休妻的，我愿意为了你休妻的，别走，求求你。”
“还是说你怨我下药害你？对不起我真的知错了，我会帮你将视力恢复的，不管怎么样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就好……”
见狐狸不为所动的样子，楚子山有些痴了，怔怔地问：“……你不是说，你还有我吗。”
“你不要我了吗？”
大男子做到这个份上，世人只会称赞他的情深似海，只会觉得是徐婉音不识好歹，还要楚子山怎么做呢？他堂堂男子汉为了一个女人卑躬屈膝，还要怎么样呢？
“楚子山，你根本不爱我，何必强行留住我？我不追究你废我一身妖力，也不追究你下药弄瞎我的眼睛，我真的累了，我们好聚好散不行吗？”
徐婉音真的累了。
也许错误是从她贪玩下山，翻过了那高高的一堵墙那一刻开始的，或许是在她看见同样孤零零的男孩子而不由得被吸引的那一刻开始的，又或许错误是从她出生就是是妖怪这一刻开始的。
现在，她只想要回到山林中。
她真的喜欢过这个男人，可是现在也是真的想要离开，她看都不看他一眼，对着秦荼所在的地方深深鞠了一躬：“求您帮帮我吧。”
秦荼懒懒地听着他们之间的拉扯，最后将一直把玩在手中的木头放下，宣布：“楚子山有罪，徐婉音我就带走了。”
楚子山脸色剧变，立马举起手：“你敢！？来人，把她们围住……”
“我有什么不敢的。”
“叮——”
一声清脆的铃响过后，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楚子山脸上的怒气还定格着，眼底的惊讶掩饰不住。
山海庄庄主，不知渊源，有神通。
“把她带上。”
秦荼慢悠悠地路过初一，这么吩咐了一句，初一反应过来，把还漂浮在空中的狐狸抱在怀里，跟上了秦荼。
庄主最后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楚子山记忆中的她的样子和此刻重合，只是那一日张灯结彩，这一日夜黑风高，女子脸上依旧是无悲无喜。
“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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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没有碰上一个人，初一心里没由来的有些难受，看着秦荼平静的侧颜很想问她问题。
“……啊，秦姐姐，那是……”初一视线被城墙脚下的红色灯笼吸引，站住了脚。
徐婉音急切起来：“七！”她看不到，一直在担心七的安危，这会似有所感，立刻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蹭了蹭自己的脸。
秦荼抓着灯笼，把它放在徐婉音怀里，另一只手挑着那根布条，低低地叹了口气：“小狐狸，你这下是欠我欠大了。”
徐婉音珍惜地抱着灯笼，坚定地回答：“我必定会报答恩人的！”
“嗯。”秦荼不算热切，看不出来信了没信，她将布条拢在狐狸眼上，嗓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这东西就给你了，回你该去的地方吧。”
徐婉音叼着灯笼从初一怀里跳了出来，对着两位恩人又深深将头抵在地上，算是磕了头。
“那边，直接从城门出，没有人会拦你的。至于你那个小伙伴，我已经把它送到外面了，去吧。”
秦荼指了指城门。
徐婉音一步三回首，最后还是冲回来，对着初一再次感谢：“多谢姑娘，这回我不为报恩，只是想知道姑娘名字，权当结识一番，敢问……？”
“初一。”初一这次没有拒绝，认真回答：“山海庄，刀堂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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