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旁是一摊已经被打湿的纸人，密密麻麻的连成了一片，连油墨都流淌下来，在灰白色的脸上流成一道道泪痕，肉眼可见的有什么东西从纸人湿且塌陷的躯体钻出来，像是一片片光晕。
做纸人不能点眼睛，否则会有魂魄附身到纸人上，纸人得了本应死之人的半魂残魄就能动起来，只是此时眼睛被冲刷干净，那些没能得到安息的魂灵就挣扎着从纸人身上飘出来。
“初姑娘！！这边！快来帮忙！！”刘胖子扯着嗓子喊她们，他和马功成正狼狈地拖着纸人往旁边的竹楼藏。
旁边还有面生的道士，人数不少，全部都急匆匆地乱成一团，应该是其他误入鬼城的道士。
“这就是献祭啊！！这就是！！这水不能用符箓控制，纸人沾水就会死，全部的魂魄都会跑出来，等这些纸人死了就轮到我们了！！”马功成声嘶力竭，可惜雷暴的声音太大，李一清根本没有听清楚。
初一表情凝重起来。
快想想还能怎么办……这样下去全部人都必死无疑！！
李一清抓住一个小道士急忙问道：“还有很多人在这里吗？！”
小道士已经要被急哭了，嗓音都发颤：“还有好多！我好多师兄师姐都没有进来在祠堂，光是我们武当就有四十多个人！”
几个看起来是长者的人正试图镇压这个祭坛，一名长须老者手里拿着的是算盘；一个僧人打扮的人低声念着经文，声声都像是能震颤人的灵魂；一个紫袍的女子立下一盏灯，火焰颤悠悠的却始终屹立不倒。
“法缘！你个秃驴倒是加把劲啊！！”
“阿弥陀佛，施主勿怪，贫僧已经尽力了。”一声声的佛语从面露慈悲的禅师口中飘出，晦涩难懂的文字成为金光闪闪的实体萦绕在祭坛周围，他的唇边已经是有鲜血留下，可是他还是保持恬淡和慈悲。
看得出他们已经使出看家本领，可是祭祀仪式不被打扰，有条不紊地向下一个阶段迈进。
纸人几乎全部融化了，魂灵哀嚎着被祭坛的光圈吞噬。
雷声震动大地，远处的山已经完全被白茫茫的雨丝覆盖，只是在黑夜根本没人看得清，只知道这场雨大到不可思议，连说话都要靠吼的。
如果庄主认为她可以把他们带出去，那就一定可以……好好想想，有什么是她初一特有的？
论身法，她绝不是武当山那群老道士的对手，论刀法，她也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是天下无双，她有什么特别的？
一个小道士突然惨叫一声，痛苦地抱着头倒下，七窍流血，周围的人全部惊恐地推开半步，小道士的惨叫渐渐变成如野兽般嘶吼，最后连声音都发不出一点，悄无声息地躺在泥水里。初一眼睁睁看着从他身体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大手撕裂出来的一张金色的皮。
那是……他的魂魄？
“天呐……”
“怎么会有这样的邪术，好恐怖啊！！”
“快逃！！你们也看到了，这东西根本阻止不了！我们还不如赶紧回来试试出不出得去！！”
有的人开始用各种符箓攻击祭坛，可惜祭坛纹丝不动，在大雨的冲刷下更显得光亮。相当大一部分人选择了往入口处跑，在鬼打墙下混乱成一团。
别急，别急。
初一深呼吸几次，强行压下狂乱的心跳。
她有什么不一样的？她五感敏锐算吗？可是这里她感知不到任何东西。还有什么？她力气大？
要怎么？直接把祭坛劈了吗？
初一突然愣住了。
……为什么不行呢？
她本来狂跳的心脏反而平静下来，沉着地将破阵子抽出，缓步上前。
还记得当初初见廿三时，她就感叹过她的力气，她可以在雪地里练刀一练就是一整天，可以接住云的一击，还可以轻轻松松抱起庄主。她的破阵子是刀堂最好一把刀，锋利到可以切开石头。
站定，双腿张开，微微弯下腰，将破阵子举到身前，高高抬起手。
云根本没有教过她什么刀法。
她教会她唯一的就是，举起，挥下。一遍不行就来两遍，两遍不行就三遍，一百遍不行就一千遍。
举起，挥下！
金石相撞，火花迸现，祭坛竟然真的被砍出一道深深的痕迹，被破坏的那部分纹路随之黯淡下来。
雷声随之而来，像是什么在发怒，一道闪电劈向了周围的山，直接照亮了半边山峦。
有用！
“这位道友……？”在祭坛上的三位长者显然也发现了她，顿时一惊，朝众道士喊：“快，全部人都用刀剑什么的砍祭坛！！！直接砍！！”
道士们看到初一的举动全部激动起来，招呼着抽出自己的武器。
“这边！力气大的先上！！道友们快来！”
一时大家脸上都燃起希望，斧钺刀叉有什么用什么全部往上边招呼，声音一时盖过雷声，可是没一会就有人发现根本砍不动，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力气不够大，直到大家都发现没有用。
大家渐渐停下了，面面相觑。
“可能……不是力气的问题，那位道友的刀，应该另有玄机。”
紫袍的女子号明心居士，看出点破阵子的微妙之处。法缘一直眯着的眼睛也缓缓睁开一条缝，若有所思地看向初一手中的刀。
……有点眼熟？
初一没有被周围的人打扰，一刀一刀很迅速地劈下。
举起，挥下！
举起，挥下！
飞溅的石粒打到脸上，手上，割破了皮肤，鲜血又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
手很酸，虎口都被震出血了，一阵酥麻。
一道闪电突然劈在了祭坛旁边，一个道士躲闪不及，直接被劈成烧伤，心脏瞬间停止，魂魄缓缓飘出。
“我日！”马功成刚好在旁边，被吓得魂飞魄散。
初一没空管那些，只管一心一意往祭坛上砍。
再又一次闪电劈下时，明心居士一跃而上，一把长刀直直地引着雷电往周围的地上摔。她手掌火烧火燎般刺痛，却笑得张狂：“小友，你安心做事，这边我帮你守着了！！”
初一分心点了点头，随机继续砍下一刀。
光芒随之一片片地方黯淡下来。
法缘似乎是叹息着：“你啊……”
“少逼逼！过来帮忙！”
又是一道闪电，这次明心没有那么幸运可以拦截下来，闪电波及到初一，震得她几乎拿不稳刀。
法缘在她旁边盘腿坐下，掐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一个个字符飘起来盘旋在初一身边，似乎在保护着她。
云那嘶哑的嗓音似乎还在耳边：“你是一个刀客！拿好你的刀！”
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疼痛，初一的手已经要没有知觉了，指甲裂开一片又一片，那些磨了很久的老茧都破裂开，但她还是拼尽全力再次挣扎着举起刀。
雷声轰鸣，一声大过一声，一声连着一声，在响了足足九声后，一道刺眼如巨龙的闪电直直朝着初一而来，嘶吼间愤怒宛如化为实体，压迫直逼天地，让人肝胆欲裂。
这是真正的雷霆之怒，可以烧灼干净一切，可以连人的灵魂都煎烤到尖叫。
“小友！！”明心惊惧回头。
挥刀的那一刻在想什么？
初一记不清了，只是眼前突然很亮，连挥下破阵子的动作都迟缓了许多，法缘的字符被击碎时散落的星光点点，在雨中竟然有点梦幻。
根本挡不住的，人类怎么可能比得过天地，又怎么比得了……神明。
这不是……就连庄主也不行吗。
要死的那一秒该想什么？想她在凡间流浪时的那些日子吗？想在破庙里无处栖身的那些晚上吗？还是想她没有印象了的双亲？听说人穷则反本，至绝路必有哭父母者，可是她没有感觉。或者要想云吗？想那些在刀堂练习的日子？
说来有点可惜，她还有很多想要完成的约定没有完成，比如她想等回去的时候问问云燕国国师的事，比如和初七的决斗，又比如和青城子的约定继续学习……
很多可以想的，可是很神奇的是，这一刻她只想到了初入山海庄的那一天，她抬头，看见了一只像青竹般漂亮分明的手，那手上捏着一支黑色的烟斗，用乌金镶嵌了边。
女人调笑的声音：“我且问你，为何不跪？”
就像是那一天门外的枝头落满的雪。
……
嘈杂声逐渐重新占据了空白一片的大脑，撞击声清脆，初一才发现自己又成功地挥下了一刀，同时也是最后一刀。
祭坛的光芒彻底暗淡。
她没死。
心口的灼热提醒着她发生了什么，一圈又一圈的绿色光圈护住了她，初一惊觉这是什么——父亲留给她的玉坠？！
众人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到了祭坛的彻底毁坏，全部都喜极而泣起来，欢呼着相拥尖叫。
雷声不甘心地响了几声，却是渐渐远去了。
下一秒，竹楼、山上的栈道、堆积的柴火甚至水井都开始破裂崩塌，鬼城开始瓦解，像是梦境开始破碎，连雾气都逐渐散去。
初一一惊，立马向秦荼所在的竹楼跑去。
明心还在震惊和劫后余生的喜悦中，看到初一跑走了下意识想要喊住她，被法缘轻轻按住。
“干啥？我见这位小友不穿哪家的道服，可能是什么散修，你别和我抢啊！还有你拦我干嘛？她现在这样怎么跑的出去？我得帮她啊！”明心说话像是火统一样快。
法缘还是不徐不疾地眯眯笑：“施主莫急，没看错的话，那孩子是那位的人。”
明心愣了一下，随机愤愤不平：“又是那女人？”
你大爷的抢不过，根本抢不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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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鬼城其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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