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欢那辆黑色的公务车汇入车流,消失得干脆利落,只留下邓语婷站在午后的骄阳下,像个被霜打蔫的薄荷草。心口的绞痛不是假的——为那即将飞走的五十块,更为那十遍枯燥到令人发指的安全条例。她推着自行车,脚步沉重,感觉车轮都灌了铅。
“黎清欢!活阎王!”
她对着空气又无声地“芬芳”了几句,才蔫头耷脑地往家蹬。
那晚,急诊室的灯光成了她唯一的伴侣。手术服换成了家居服,低马尾松散地耷拉着,八字刘海被她不爽地撩到耳后,露出写满怨念的额头。书桌上摊开崭新的《城市道路交通安全管理条例》,旁边是厚厚一沓白纸。她握着笔,咬牙切齿地开始誊抄。
“第一条:为了维护道路交通秩序,预防和减少交通事故……”
“第二条: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的车辆驾驶人、行人、乘车人以及与道路交通活动有关的单位和个人,都应当遵守本条例……”
字迹从最初的端正用力,逐渐变得歪歪扭扭,像她此刻濒临崩溃的神经。眼皮开始打架,哈欠一个接一个。她甩甩头,强迫自己清醒,嘴里念念有词:
“都是黎阎王害的…阿黎?哼!叫‘阿黎’算便宜她了!应该叫‘黎扒皮’!‘黎算盘精’!”
她愤愤地给黎清欢起了一大串新外号,似乎这样能解点气。
凌晨三点,她终于一头栽倒在抄满条文的纸堆里,最后一个念头是:下个月工资…我的钱……
﹉
第二天早上,闹钟响了八百遍才把邓语婷从深度昏迷般的睡眠中拽出来。她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眼神涣散,低马尾扎得歪歪扭扭,连八字刘海都失去了往日的活力,蔫蔫地贴在额角。她几乎是飘着出的门,飘着挤上的地铁,飘着走进医院更衣室。同事见了都吓一跳:
“邓医生?昨晚通宵做急诊手术了?脸色这么差?”
邓语婷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连“芬芳”黎清欢的力气都没了,只含糊地嘟囔:
“比做手术还累…遇见活阎王了……”
她完全忘记了,日历正悄无声息地翻向五月,距离那个被她标记在心底的日子——5月21日,还有一个月的光景。
而城市的另一端,分局办公室的灯也亮到很晚。黎清欢刚带队破获一起跨区盗窃案,风尘仆仆地回来,利落的短发沾了些许灰尘,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她脱下警服外套搭在椅背上,正准备整理结案报告,目光不经意扫过桌角台历上被红笔圈出的那个日子——5月21日。那个日期像一枚小小的石子,投入她平静的心湖,漾开一圈微澜。
这个日子,从很多年前就刻在她记忆里了。那时她还小,去邓语婷家玩,无意间瞥见邓家客厅挂着的日历,在那个日期上,被邓妈用红笔画了一个可爱的圈,旁边写着娟秀的小字:“婷婷生日”。
那个扎着羊角辫、笑声像银铃的小女孩,和如今这个炸毛又社牛的外科医生形象重叠在一起。这是她第一次,动了给邓语婷送生日礼物的念头。
难题也随之而来。送什么?黎清欢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她习惯了分析线索、追踪目标,却对揣摩一个女人的喜好感到陌生。
——邓语婷喜欢什么呢?她微微蹙眉。
犹豫片刻,她拿起手机,在深夜的寂静里,给那个备注为“邓医生(炸毛)”的联系人发了一条消息,内容简洁得如同案情通报:
黎清欢【你喜欢什么?】
屏幕的光映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医院的值班室里,邓语婷正强打精神,对着电脑屏幕与一堆术后病历报告搏斗。黑眼圈顽固地挂在脸上。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她眯着眼瞥过去,看到“黎清欢”三个字,瞬间一个激灵,差点把鼠标扔出去。点开一看,就五个字加一个问号。
“哈?”邓语婷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又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半。
“黎阎王…黎清欢大半夜的抽什么风?”她皱起鼻子,手指飞快地打字回复:
【???黎大队长,您这大半夜的查户口还是搞心理侧写啊?问这干嘛?[疑惑猫猫头.jpg]】
发送出去,她忍不住对着屏幕翻了个白眼,心里暗暗吐槽:这人真是,永远一副公事公办、惜字如金的死样子,问个喜好都像在审讯。
手机再次震动。
黎清欢:【问一下而已】
邓语婷撇撇嘴,虽然觉得奇葩,但也没多想。也许是破案需要参考?或者警队要搞什么联谊活动?她一边腹诽黎清欢的冷淡,一边还是如实敲字回复:
【哦…吃的嘛,喜欢火锅、麻辣烫、小龙虾!喝的喜欢果茶,特别是芒果味的!玩的…嗯,最近迷上了拼那种超复杂的乐高模型,解压!别的…好像也没啥特别的了,一时半会儿真想不起来更多了。[摊手.jpg]】
几乎是秒回:
黎清欢:【行。】
对话就此终结,干脆利落得如同她下达的命令。邓语婷对着那个孤零零的“行”字,哭笑不得,最终也只是摇摇头,把手机丢到一边,继续和病历报告死磕。心里那点被深夜打扰的怨气,莫名其妙地又掺进了一丝对黎清欢这种“极致简约风”沟通方式的好笑。
﹉
时间在手术、值班、偶尔想起黎清欢那张冷脸就忍不住腹诽几句的日常中滑过。窗外的梧桐树抽了新芽,空气里渐渐有了暖意。清明将至,湿润的气息开始弥漫。
“清明我得回趟广西,”邓语婷在食堂扒拉着午饭,对曾子盈说,
“看看我爸妈,顺便去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们扫扫墓。”
她语气轻松,带着点归家的雀跃。
她成长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父母健在,家庭和睦,生离死别的沉重对她而言,更多是职业里需要面对的课题,而非刻骨铭心的个人伤痛。扫墓对她来说,更像是一种维系亲情的仪式,带着淡淡的思念,而非深沉的悲恸。
这话不知怎么,就传到了黎清欢耳朵里。也许是许海川在食堂听见了随口一提。第二天,邓语婷的手机上收到了黎清欢一条言简意赅的消息:
黎清欢【清明哪天回?送你去机场。】
邓语婷看着屏幕,眨巴眨巴眼睛。黎阎王主动提出当司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几乎没怎么犹豫,手指噼里啪啦就回复过去:
【后天早上八点的飞机![开心转圈.jpg] 谢谢阿黎!正好我不知道新航站楼怎么走呢,上次去好像又改了![可怜巴巴.jpg]】
她顺理成章地把称呼换成了“阿黎”,带着点得寸进尺的小得意。
﹉
出发那天清晨,薄雾未散。
黎清欢的黑色私家车准时停在邓语婷楼下。她今天没穿警服,一件简单的黑色薄外套,衬得人更加清瘦冷峻。
邓语婷拖着一个小行李箱下来,脸上是回家的好心情。她钻进副驾,笑嘻嘻地打招呼
“早啊阿黎!辛苦你啦!”
黎清欢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发动了车子。
车子平稳地驶向机场高速。邓语婷心情很好,哼着不成调的歌,眼睛瞟着窗外飞逝的街景。路过一家大型超市时,她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喊:
“阿黎!前面超市门口停一下!等我两分钟!马上回来!”
黎清欢依言靠边停车。邓语婷像只灵活的兔子跳下车,飞快地冲进超市。没过多久,她就抱着一个透明的塑料盒跑了出来,盒子里是金灿灿、切成块的菠萝,上面还插着几根竹签。
她重新坐进车里,献宝似的把菠萝盒举到黎清欢面前,眼睛亮晶晶的:
“喏,吃菠萝!刚切的,可甜了!超市打折,我买了两盒!”
清新的果香瞬间在车厢里弥漫开。
黎清欢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只侧头瞥了一眼:
“你自己吃。”
“哎呀,买都买了,分你点嘛!尝尝嘛阿黎!”
邓语婷不依不饶,直接把一块插着竹签的菠萝递到了黎清欢的嘴边,手臂伸得老长,大有不喂进去不罢休的架势。她心里带着点恶作剧般的期待,想看看这个“活阎王”被人投喂会是什么反应。
黎清欢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她眼角的余光扫过那块近在咫尺、汁水饱满的金黄果肉,又扫过邓语婷带着狡黠和坚持的脸。短暂的沉默在车厢里蔓延。就在邓语婷以为她会再次拒绝,或者干脆用手接过去时——
她微微偏过头,没有用手,也没有减速,就着邓语婷伸过来的手,稍稍俯身,直接用嘴轻轻叼走了那块菠萝。动作自然,一气呵成,
邓语婷瞬间僵住!她伸出去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唇瓣擦过竹签的轻微触感,以及那近在咫尺的、带着冷冽气息的呼吸。一股热气“腾”地涌上脸颊,耳朵尖都烧了起来。她猛地收回手,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地狂跳,像揣了只受惊的兔子。
“你…你怎么…直接…直接吃了?我是让你用手接过去啊!”
黎清欢慢条斯理地嚼着那块菠萝,酸甜的汁水在口腔蔓延。她目视前方,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你递到我嘴边了。”
“……”
邓语婷被噎得说不出话,脸颊的红晕更深了。她气鼓鼓地别过脸,对着窗外,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羞赧,
“下次…下次你自己拿!不许…不许让人喂了!”
她紧紧抱着怀里剩下的那盒菠萝,感觉车厢里的空气都变得稀薄滚烫起来。而驾驶座上的人,依旧神色如常,仿佛刚才那个近乎“亲密”的投喂动作,不过是拂去肩头一片落叶般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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