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山海依存

机场巨大的穹顶下,人声鼎沸,广播声、行李箱滚轮声、告别的话语交织成一片喧嚣的背景音。黎清欢推着邓语婷的小行李箱,穿过熙攘的人群,将她送到了国内出发的安检口附近。明亮的灯光打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映照着行色匆匆的旅人和巨大的航班信息显示屏。

“就送到这儿了。”黎清欢停下脚步,声音在嘈杂的环境里依然清晰,带着她惯有的冷静。她把行李箱拉杆交到邓语婷手里,

“上机后发条消息。到家了也说一声。一个人注意安全,飞机上……多喝点水。”

邓语婷拉着箱子,低马尾随着她点头的动作晃了晃,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带着回家的雀跃:

“知道啦知道啦!阿黎,你怎么跟我妈似的,啰嗦鬼!”

她嘴上嫌弃,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

黎清欢没理会她的调侃,低头快速划开手机屏幕,确认了一眼邓语婷航班的实时状态。

“嗯,快登机了。”

片刻的停顿后,她忽然抬起手,动作有些生涩,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轻柔,在邓语婷的头顶——那扎得一丝不苟的低马尾上方——轻轻揉了揉。掌心温暖的触感隔着发丝传来,短暂得像一个错觉。

“去吧,过安检。”黎清欢收回手,声音似乎比刚才柔和了一丝丝。

头顶那一下轻柔的触感让邓语婷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涌上一股强烈的、让她自己都措手不及的眷恋。

她看着黎清欢清冷依旧的眉眼,那微抿的唇角似乎……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向上弯起的弧度?是她眼花了吗?

“嗯……”邓语婷压下心头的悸动,用力点点头,“那你……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注意自己身体,别老加班呀。”

黎清欢只是轻轻颔首,那点若有似无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瞬,又迅速隐没。

“那……我走了?”邓语婷拉着行李箱,脚步有些迟疑,眼睛还黏在黎清欢身上。

“嗯。”黎清欢应了一声,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邓语婷深吸一口气,终于转过身,拖着箱子,一步三回头地走向安检的长队。

就在这时,黎清欢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是许海川。接通电话,放在耳边。

“喂,小黎啊。”许海川的声音带着点惯常的熟稔,“语婷上机了吗?”

“在过安检,排队。”黎清欢的目光依旧追随着安检队伍里那个薄荷绿行李箱和低马尾的身影,语气平淡。

“哦,那就好。”许海川顿了顿,语气变得有点八卦兮兮的,

“哎,跟你说个事儿,刚听郑奕那小子说漏嘴了,他和曾子盈那丫头,准备休婚假去度蜜月了!”

“他们度蜜月,关我们什么事?”

“啧,你这人!”许海川在电话那头笑了,

“急什么嘛!人家郑奕说了,去海南,到时候给我们带那边的特产回来分着吃!椰子糖、芒果干啥的,你不吃啊?”

“…行。”

黎清欢随即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几乎就在她挂断电话的瞬间,刚刚把包放好的邓语婷像是心有灵犀般,突然回头望了过来。隔着攒动的人头和安检通道的隔栏,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黎清欢看着那双望过来的、带着询问和一点点不舍的眼睛,没有犹豫,抬起手,对着她的方向,幅度不大却清晰地招了招。

邓语婷看到了。她脸上的表情瞬间明朗起来,也用力地朝黎清欢挥了挥手,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像瞬间绽放的向日葵。然后才转过身,配合安检员抬起手臂。

黎清欢站在原地,直到看着那个身影完全消失在安检通道的拐弯处,才转身,利落地融入机场川流不息的人潮。

送走邓语婷后的日子,工作依旧忙碌。但黎清欢似乎多了一点“闲心”。偶尔在深夜加完班,或者路过商场某个专柜时,她会想起那个深夜的询问。

几天后,邓语婷在广西的家里收到了一个同城快递,没有寄件人署名,但地址是黎清欢分局附近的一家大型商场。

拆开精致的包装盒,里面是一套口碑极好的基础保湿护肤品,还有一个便携装的、据说对熬夜急救很有效的眼膜精华。邓语婷拿起手机,对着那套护肤品拍了张照片,发给黎清欢:

邓语婷:【[图片] 阿黎!是你寄的吗?[惊喜脸.jpg] 这个牌子好贵的!谢谢阿黎!破费啦![爱心发射.jpg]】

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到回复:

黎清欢:【嗯。适合你用。】

简单几个字,没有多余的解释。邓语婷抱着那套护肤品,心里咕嘟咕嘟冒着暖泡泡,对着手机屏幕无声地笑弯了眼。她这位“活阎王”阿黎,原来也有这么……嗯,别扭的温柔。

清明时节,细雨如织,天地间仿佛笼罩着一层灰白色的薄纱。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湿润的气息,带着一种特有的、清冷的哀思。

黎清欢独自一人,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走进了城郊那座静谧的墓园。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密而持续的沙沙声。她今天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西装,里面是熨帖的白衬衫,短发一丝不苟,整个人显得格外庄重、清冷,就像一个暗沉的雕像一样,与这雨中的墓园融为一体。

她沿着湿漉漉的石板路,脚步沉稳地走向熟悉的位置。在一方洁净的墓碑前停下。雨水冲刷着黑色的碑石,使得镶嵌在中央的那张照片更加清晰。

照片上的女子面容清秀温婉,眉眼间带着温柔的笑意,仿佛时光从未在她身上流逝,也从未将她带走。

——那是她的母亲

黎清欢轻轻蹲下身,伞面微微倾斜,遮住墓碑上方。她放下带来的东西——一束素雅的白色菊花,几样母亲生前喜欢的精致点心和水果。

然后,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仔仔细细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墓碑上被雨水打湿的浮尘和水渍,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人。

她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刻入骨髓的平静。然而,在那平静之下,翻涌着只有她自己知晓的悲伤。

——十几年了,那个在十四岁夏天骤然崩塌的世界,留下的空洞从未真正填满过……

雨没有停歇的意思。她拿出准备好的纸钱,想点燃。但湿冷的空气和飘落的雨丝成了最大的阻碍。打火机的火苗一次次亮起,凑近纸钱堆,却又一次次被风裹挟着雨水无情地扑灭。火石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墓园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徒劳的固执。

黎清欢抿紧了唇,眼神专注,没有一丝不耐。她侧过身,用身体和伞尽可能挡住风雨,再次尝试。

火苗终于顽强地舔舐到了干燥的纸钱边缘,一缕细微的青烟艰难地升起,随即,小小的火苗开始稳定地燃烧起来。

她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更多的纸钱放入那小小的、在风雨中挣扎的火盆里。火焰跳跃着,映亮了她沉静的侧脸,也映亮了她眼中深藏的、难以言喻的痛楚……

冰凉的雨水顺着伞沿滴落,打湿了她的肩头,也打湿了她的裤脚,带来刺骨的寒意,她却浑然不觉。

跳跃的火光中,她凝视着照片上母亲温柔的笑靥,记忆如同被雨水浸泡过的胶片,缓缓显影。

她仿佛看到年幼的自己,站在母亲身边。母亲微微俯身,耐心地帮她调整着小提琴的姿势,温暖的手覆盖在她的小手上,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

“欢欢,手腕放松,弓要稳,听琴弦唱歌的声音……”

那把小提琴,后来和她关于母亲的大多数物品一起,被尘封在了柜子深处。

更久远的画面浮现出来,是更小的时候。暖黄的床头灯下,母亲坐在她的小床边,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被子,哼唱着那首旋律悠扬舒缓的《小白船》:

“蓝蓝的天空银河里,有只小白船……”

那时候的母亲的声音温柔而清澈,像月光流淌。小小的黎清欢在那歌声里,感到无比的安全和温暖,眼皮渐渐沉重,沉入香甜的梦乡。那是她童年最安宁的港湾……

冰冷的雨水顺着额角滑落,混着某种滚烫的液体,模糊了视线。

黎清欢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眶周围是压抑到极致的、无法忽视的泛红……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无数哽在喉咙里的酸涩和思念。

她微微前倾身体,靠近那冰冷的墓碑,靠近照片上母亲永恒的笑容,声音沙哑低沉,带着穿越十几年时光的沉重和依恋,轻轻唤道:

“妈……”

“我想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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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涟雪离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