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孤桐
闲云漫卷,霞光披拂,大寨凉亭上,山峰环绕,鸟语啾啾,山间木槿花在晨曦中怒放。
刘向南倚栏伫立,眺望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峦,身边是琴童为他调音弄弦。
今日他让琴童弹奏的是一曲《阳春白雪》,所调之琴为他挚爱之琴——峄阳孤桐。
此曲相传为春秋晋国师旷,取名乃冬日雪竹琳琅之音,此刻天晴日朗,虽无大雪,然则琴音清冽,生机勃勃,妙趣横生,平添了几许生机,契合他当下心绪。
“少主!”
忽听得身后有来人,刘向南眉眼一动。
徐晃佑走进亭心,温雅笑道:“刚才听得少主清净赏琴,不忍扰你雅兴,遂立定凝听。”
刘向南眉眼不动,淡淡道:“这琴曲想必你也不陌生了。”
徐晃佑寻思道:“峄阳孤桐琴音数度变化。数月前每逢抚这琴,琴弦生涩,琴音哑暗,陡峭生寒,煞气深重;今番琴音润和清明,恢复从前少主春风得意之时指下之音。在下听出来琴音之婉转明朗,或长风廖阔,或细柳柔风,皆是随心所欲。”
刘向南沉吟地听着,目光淡远,漫不经心地远眺群山。
徐晃佑又道:“方才琴童之音有冬去春来,大地复苏,万物向荣,生机勃勃的初春景象,可见这具旧琴被少主调教得焕然一新。从前少主觅得这具峄阳孤桐绝世琴,属下以为琴弦晦涩难开,所调琴声,浑浊黯淡,全然不似罕世卓品,乃至属下一度怀疑这具峄阳孤桐是否为赝品。如今旧琴在少主手中几番深研细究,渐渐恢复了本该有的精妙绝伦。今日虽为琴童抚音,但属下听曲辩音,已是温劲松透,沉厚清越,峄阳孤桐之魅力,比从前精进许多,名琴风采得以一窥。”
刘向南收回视线,斜睨徐晃佑,像是有感而发,浅笑道:“旧琴之精魄在于得遇良主。于我眼中,这琴和最初的和氏璧一样,蒙灰而遮秀。初时世人皆不识货,以为不过粗糙璞玉,而后剖石凿块,乃得绝世美玉。可知世间表象迷惑人,慧眼识人辩物,方能出其不意得获绝世珍宝。”
徐晃佑会意一笑,刘向南所说的这具老琴,的确有一番来意。
他想了想,打趣般笑道:“那时少主刚得到一柄被埋没了许久的老琴,在下认为此琴虽名声在外,却像是珠玉蒙尘,全然不似珍品。但数月磨合之下,如今这柄琴已和少主心意相通,成了少主心头之爱了!想来少主爱的不单单是名琴,而是这份得遇又能得求的如愿。原本峄阳孤桐琴飒烈难驭,被少主慧眼识货,一番着意心血调教,最后成为心头契合之物,正所谓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香。”
刘向南凝神倾听着,唇边浮过一抹似笑非笑,眉间轻藏淡淡遐思,但觉今日徐晃佑这番话颇得他心意。
且不说那些幕僚部属,他会悉心栽培,驾驭人心,为他所用,便连朱凝风,他也是动了这般念头……
他宠爱的女子,不正是一块绝世璞玉吗?正等着他的“着意心血”,悉心相待,他日定能成为最懂他心思的挚爱之人!
这处大寨紧靠热风山,恰恰方便他搜索刘氏宝藏。他前来此处,一是前来相寻宝藏,二则与她相会。
上次因窦善昌得寸进尺谋害朱凝风,他一怒之下,杀了窦善昌,致使宝藏线索中断,此后他又忙于攻洛,宝藏一事直到近日才被提上日程。
“晋梁历来为兵家必争要塞,当年我父皇埋藏宝藏之地,据我所知,也是在这片地界内。我们今日所在之地距离热风仅一日车马。”
“窦善昌虽死,却苦了属下寻找宝藏。”徐晃佑叹道。
“最近宝藏线索如何?”刘向南问道。
“大海捞针,一直未果。”徐晃佑摇头应道,又苦笑道:“窦善昌一死,万两黄金宝藏都为他陪葬了!”
“今番前来,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便可!”刘向南从容不迫地安排:“此番我在洛朝境内召集一千绿林军,三日后即将抵达热风山,替我搜索宝藏。晋梁前任节度使王庆十分熟知热风山地情,我已去信知会他宝藏一事,你这就去和他汇合,命林绿军以勘察地界为由,仔细盘查各大山头要道,尤其关隘据点,更要仔细搜寻。”
一番交代,他又不忘提醒徐晃佑:“记得绘制舆图,呈我过目。”
徐晃佑能明显察觉到近来刘向南对于他复国越来越运筹帷幄,未雨绸缪,大有上九阵创伤复原,东山再起之意。
只是独有一事,却始终令他蹊跷,他半笑着调侃起少主:“少主行事总是步步为营,为何拜堂成亲却别出心裁,剑走偏锋?难道朱姑娘也还是你筹码之一?”
“你又来旁敲侧击?”刘向南佯装不满,轻勾唇一笑,心中却自然而然思及朱凝风。
想必她大清早一定为了人质小兰,急不可待想送她返回陆岭寨了吧。
便在此时,徐晃佑和刘向南果然看到一道朱凝风行走出来的倩影。
这般忽如其来的撞见朱凝风,徐晃佑霎时愣住,回头看着少主,忍不住问道:“少主,朱凝风怎么会在出现在这里呢?”
他刚才还在揣测少主那日成亲是多么不可理喻,转眼间,多时不见的朱姑娘,又相安无事地出现在他眼皮之下。
却见刘向南扬唇淡笑,那抹莫测含笑的神情显然是一派好整以暇,似乎心中早有准备。
他胸有成竹地说:“不奇怪,我想见朱凝风,她一定会出现!”
“一定”两个字,说得毋庸置疑,十分笃定。
刘向南说罢,心中一番心思变化。如今他已是朱凝风的丈夫了,身上忽然多出来的这个新身份,让他获得一种奇妙的心理变化。
他原本很想对徐晃佑提醒不可直呼朱凝风姓名,如今朱凝风已是他的夫人了,但转念一想又止住。
刘向南走回大寨里内,迎面便见朱凝风行来。
“凝风!”刘向南原本等着她前来相见,没想到她扭头一走。
他眉头一蹙,似有揣测……
朱凝风迅速地返回那处厢房,合上门,心思实在难以平复!
此刻脑海中混乱至极,一幕幕与刘向南有关的画面正纷沓而来,充斥了她整个脑海……
她本以为刘向南会将她视作深恨仇人,断不肯与她轻易相见,却不想刘向南会以要挟小兰这种方式与她相见。
越想越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对待刘向南,是不是该就此收手回陆岭寨去,就当那一切从未发生过?
想到自己从前一向无所畏惧,敢作敢当,如今却总是被刘向南各种拿捏,眼下这个麻烦大局如何收场呢!
此时门已推开,刘向南走进来,二人直面相见。
朱凝风虽然紧张,却知道自己迟早要面对这个解难的结了。
“怎么,昨晚明明与我浓情欢好,今日就与我行同陌路?”刘向南语气淡淡,却隐带调侃。
“我不想这样!”朱凝风举棋不定,只觉为难万分。
“在陆岭寨那么久,你对我,难道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刘向南看似平静说话,眼眸却深深凝住朱凝风,眼前女子的确是他无法割弃的眷恋。
朱凝风显然被他灼灼眼神看得不自在,竟不由自主别开脸去。
“我很快又要起兵攻洛,收复北梁故地了!”刘向南沉吟说道,和从前一样,他十分期待朱凝风对此的反应。
“这些复国的事,不是早就在你计划之中吗?”朱凝风显得心灰意冷。
“我不想因为你而节外生枝。”刘向南无声叹气,稍作一顿,他终于还是先做出了让步,温声道:“跟我回去吧!”
他缓缓扶住朱凝风双肩,语气带着一丝恳切柔意:“我们都拜堂成亲了,你岂能不认?往后做我妻子,与我一道生活,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不……”“我不想再见到你和朱家继续做死对头。”朱凝风显得无助又矛盾。
刘向南面色立即掠过黯然,那种被人穿击而过的异样神色,和从前在雨夜中听到她说要带他去见俞太君一样,似曾相识,如出一辙。
“你复国去吧,我不会阻止你,但我也会选择留在朱家。” 没想到朱凝风像是下定决心地说出口。
“事到如今,你还是难以定下决心。”刘向南恍若未闻地说着,很快便敏锐意识到什么,眉眼冷清几许,唇边笑意已敛去,只觉意兴阑珊。
他们早注定没有未来,为何他还是想着给她机会呢?
他不是号称最无情狠辣之人吗?
为何还要原谅一个背叛他、辜负他的女人呢!
“其实我一开始是想着以间谍的身份对付你!我甚至在少夫人面前发过誓,一定要亲手杀了你的!但后来……”她停了停,一字一句地说:“或许我从来没有恨过你!甚至忘不了你!但我知道我不能继续摇摆不定硬撑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疯掉。”朱凝风秀眉深蹙,似难解困惑。
从她成为他的阶下囚开始,她便觉自己是在半真半假、半推半就、稀里糊涂地走到今天,直到喜堂破灭才结束这段恍惚如梦的时光。
“连你本人都下不了的决心,旁人又怎能替你做决定?”刘向南声音不高,却句句中的。
和从前一样,他依然是克制和隐忍的,面上并无太多变化。
“原谅我!”朱凝风心间一阵收紧,开始发疼。
浓重的失望,蒙上刘向南的眸光,他眉眼深深,颔首凝定她,神色掩盖不住地寂寥纠结。
为什么他们明明可以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却非要将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拒之门外呢?
他素来不喜那种勉强感情的人。从前对陆云贞如此,今日对朱凝风更如此!
在劝人复国时,他可以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但在感情上,他却从不喜煞费口舌,甚至是快刀斩乱麻,不拖泥带水。
他已经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再做什么了!只觉心间被一股不得志的傲气所击溃,明明还是眷恋她的,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变成了诀别:“留得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你走吧!”
他说完话,便纠葛地立在轩窗边,良久不语,任凭清风吹冷他眉眼中的失落。
朱凝风此时满地怅然。这结局是她自己的选择,悲伤也应该由自己来承担!
直到午时,刘向南收到朱凝风的亲笔信。许是怕与他见面道别更伤感,她选择了这种方式。
刘向南看完信,遂将纸张揉成一团,丢掷地上,
此后发生的事,果然在刘向南意料之中,朱凝风选择回到陆岭寨。
刘向南和往常一样没什么两样,他在山寨中逗留些许时日,了解了这片山寨的地势和山寨据点分布等,才动身返回熙国。
返程路上,他抬首望向前方,关山路远,那是契真曲州的方向。
那里是他呼风唤雨的心脏,她不肯追随他,他何必再勉强!不如将这份感情埋葬进心坟深处,随它孤藤爬满去。前方即便山似雾笼,雾似绕山,却也不能阻挡他复国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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