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床更衣,慢慢悠悠过了一上午。用过午膳之后,出门散散心中的郁闷。
上玉清山已有两年光景,如今我是星蕴堂的一名弟子,师父带着师兄和师弟出门远游,偌大的星蕴堂门庭空旷。
玉清山是一座拥有无双美名的仙山,从环境上就可以看出。行走在碧瓦朱甍的殿阁中,赏着雕梁画栋,山色翠微,世间仙境,不外如此。
门中多种植柳树、桃李,相映如画,悠然穿过一座长桥,便瞧见远山淡影,跃过几点飞鸟的痕迹。
那秀丽的山峰上两石间倾泻出一道飞泉,嶙峋的石山上突出一座八角亭,几树桃花开得艳丽,一路青石铺往,隐于深林不知处。
我闲步到一座小园,清风过处,竹竿你推我攘,墙外听到一阵说话声——
“我真是受够你当着我的面,和姜蕴仪那个小蹄子眉来眼去。”听上去好像在争吵,如此好听的声音说话尖利刻薄,我内心感慨。
我挑了一个干净地儿坐下,之所以不转身离开,是不想传出杂声影响他们发挥。
能想到这些细节,是因为我生性体贴,绝非那种八卦之徒。
“她母亲出身上古神族后裔,和我们的师尊洛泽上神渊源不浅,你是知道的。日后,我平步青云必定少不了她出的一份力,你就当为了我忍耐一段时日。”
这道独具特色的男声一出,我就听出来了是谁,他怎么就那么闲?
这是比起他们之间的关系,更让人琢磨的地方。
“你说的话是真的假的?你若真心爱我怎会让我忍气吞声活着,”我预感下一秒就是狂风暴雨,可惜我实在低估了男人的嘴。
“我们之间多年的感情,你原来一直不相信我?”黎照竹一句话平息了她的怒火,热烈的形势稍稍降了点温,我还有点失望。
那位女子冷哼一声,“我听说了沈桐和你走得很近,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她也在你步步高升的计划内吗?”
在一个陌生人口中听到我的名字,我抖擞精神。
“星蕴堂的沈桐?呵,我对她一点意思也无,她倒是很主动地贴上来。”
我待人接物从不失礼数,博得了星蕴堂的一致好评。假如玉清山有异性师兄弟靠近,便会敬而远之。
简直伤透了脑筋也想不明白,黎照竹何故毁我清誉?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女子话中有几分怀疑的意思,“当真?我听说她可是名门闺秀出身,你岂会放弃攀附权贵的机会?”
他说话带着一丝冷淡的不屑之意,“我早就打听清楚了,她母亲在家中不过是个妾室,一个庶出而已。”
我无言。
“那么多年,我只能为了你所谓的前途藏头露尾。你对别的女人到底掺了几分真心,又对我掺了几分虚情假意?”
她问的我也不明白了。倒不如找后厨的师傅要过年杀猪的真心。
这男人的真心值得几斤几两?
黎照竹说道:“我知道委屈了你,以后一定加倍补偿,可好。”不得不说,黎照竹哄女人还是极有耐心的。
一顿浓情蜜意,两人才分别开。
那名女子抚了抚鬓角,无限袅娜地走出园子,我认出她是不二堂的秋月妍。黎照竹走后,我同样紧随其后离开小园。
前方出现一道熟悉的人影,我抬手揉一揉眼睛。
或许刚才腿蹲麻了,眼前也出现幻觉。
那少年身形被盛大的夕阳隐没,只见隐约轮廓,脸上的笑容却灿烂清晰。
“师妹,”他高喊着迎风跑来,墨发随着衣袂飞舞,漫天瑰丽的云霞在身后沦为映衬。
他的模样不是十分俊俏,胜在眉宇间那股少年侠气,宽阔的双肩担着半轮落日万丈余光,和一望无际壮丽的烟霞。
此情此景,叫人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他在我面前一个急刹,清风惊落了一片竹叶,黑色马尾甩到身前,我抬起笑靥如花的脸庞,他一双炽热明亮的眼睛近在咫尺,鼻尖就差和我碰到一起,“幼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师弟和师父呢?”
记得刚上玉清山那会儿,我明明和他一样高,甚至比他还高出一星半点,两个人在大厅上大眼瞪小眼,没想到时光飞逝,有一天,少年愈发出落得挺拔。
一听到师弟,林幼安兴高采烈的脸庞一僵,撇撇嘴角。
我猜测,师父路上一定没少用师弟打压师兄,才致使他十分不高兴。
“师父一路风尘劳顿,回来正在房中休息,李牧云那个小子忙着练功呢,照我看,还不是为了博师父欢心。”他脚下踢出一颗石子,弹到了竹子上。竹叶寂寥地落在他鼻尖,手摘下在眼前把玩。
论年纪,我二人相差无几,我倒像个年长的姐姐。只因我们星蕴堂唯二两个男弟子,一个沉静如海,一个顽如磐石,两人互相看不顺眼。
师弟性子冷,而师兄少年心性。苦了我,在师兄和师弟之间协调,犹如行走在烈火与冰雪之中。
我师兄叫林幼安,他原本是一个孤儿,有一天玉清山的抱石仙师下山,在废墟堆里听到婴儿的哭泣,便抱着他回到了星蕴堂。
师父对林幼安寄予了不一样的情感,虽然他在重大的决定上向着师弟,那是因为师弟身上承载着他一生宏愿,
——培养一个比肩掌门他们的伟大剑仙。
这个不切实际的梦想,就像一剂兴奋剂,给师父平淡无味的修仙生涯打了鸡血。
我们师父是个得道高人,具体表现在他活了很久。
这话是师父说的:千年王八万年龟。活得久了,吃的盐重,走的路远,自然见识也多了。
就像玉清山大殿前自建立以来便存在的参天古树,有着数不尽的年轮,记载了这八百年里玉清山的盛衰兴替。
身为仙山上人人尊敬的抱石仙师,师父自然就是玉清山活的年轮。
他自认看透玉清山百年变迁历史,年轻弟子正在一代代没落,而更可悲的是,主流思想早已违背当年降妖伏魔的理念。
因此,师父一挥手写了足足三篇长文的谏言给掌门,望他首先重视培养玉清山弟子品行。
这封信就像一滴水落进大海。
只因为掌门不理世事已有多年。弟子们听了,还会取笑他本末倒置。
其实师父他老人家卓有远见。
玉清山享誉天下第一仙门的名号八百年,但凡过了百年安生日子,必然生出一堆幺蛾子。这个定律自古以来只被证实从未打破。
是故,星蕴堂虽然名气不响亮,规矩却极为严苛。礼法是压抑人本性的枷锁,师父显然不明白这个道理,偏要闲不住的师兄待在院里,老实读书习字,修炼道法。
两年前,上山拜师。我刚到一个陌生环境,离家千里,院里那只活泼学舌的八哥,终日对着被变得郁郁寡欢,师父便鼓励我常常下山,体会一下风土人情。
林幼安属于是沾了我的光,原本我们在山上时他信誓旦旦,向我保证寸步不离。但是一到山下,他就像一只灰雀儿钻进街市,扬起漫天尘灰,我目瞪口呆,望着他在攒动的人头中一蹦一跳远去,霎时没了踪影儿。
我只想下山散散心中郁闷,没曾想气到几乎心堵。这一天的时间我都在用来后悔要答应带他下山,两条酸痛的腿跑遍了城中,比酒楼上假公济私外出喝酒的几个官差还敬业。
抓鬼降妖之事,是我们弟子的必修课,术业有专攻,抓人可不是。
我虚心向官差请教了寻人的法子,他们谑笑着叫我坐坐喝两杯淡酒,再去寻访不迟,想都没想被我拒绝。
跑到官府门前贴告示时,附近热情的大爷大妈手上握一把瓜子儿,拧着眉头聚拢。
“啧,姑娘,你这是找走丢的儿子呢?”
“老太婆什么眼力见,小姑娘年纪轻轻哪来的儿子,肯定是寻觅情郎!”
笔直地站在告示面前,忍受着他们一边放肆围观,一边发出嘈嘈切切的噪音,指点声拍打在我的脸颊,就像一记响亮的巴掌。
大中午的日头正盛,晒得汗流浃背,我盼望着后羿把太阳射死,以致不用忍受炎热酷暑,终于,我迎来一片晚霞,还有看热闹的林幼安。
日后我下山办事,再也不去那附近,假如问起街上的父老乡亲,他们还依稀记得一个斯斯文文的女孩子,暴躁地跳起来,一蹦三尺,神情似饮了砒霜一般疯魔,张牙舞爪,指人叉腰。
两片嘴皮子上下一碰,骂声就如过年的爆竹噼里啪啦。
“你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什么?!”我大吼,食指几乎在他胸口戳出一个洞,“你几岁?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吗?那么大人了还叫我担心,走丢了就走丢了,最好被人贩子拐了去,一辈子在暗无天日的窑洞里挖煤才好……”
沉默了半天,一滴眼泪滑落脸颊。
他茫然无措,“师妹,你别哭。我下次不敢了还不行吗?”
还有下次?我岂会给你再犯的机会,我还想臭骂他,哪里顾得母亲曾经教导的端正矜持,一张嘴,哭腔先溢出嗓子,索性放声大哭。我转身抹着泪,“我想我娘了。”
“七岁那一年,我跟家丁溜出去,差点叫人贩子拐走,我娘骂了我一晚上。”抹了一把湿润的脸颊,我止住哭声,怔怔地望着远方的霞光,“再也不会有人像她一样,把我抱在怀里,身体直发抖。”
我抽噎着。师兄抬袖把我脸上的泪痕擦去,无奈说道:“好了好了,我从小就没有爹娘在身边,只被师父骂的最多,师父就像我爹一样,骂就骂了,你愿意怎么骂怎么骂,我坚决不还嘴就是了嘛。”
“……”
我怔然地看着他,良久翻个白眼,脸蛋上一阵彤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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