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前空寂寂,院子里风声嗖嗖。我摆好筷子,日薄西山,黄金色的余晖洒在檐顶的琉璃瓦。
师父他老人家闭关去了。师兄弟便没了顾忌早出晚归,只怕再不回来这晚饭只能当早饭。
我提溜着裙角,跨过星蕴堂门槛,一路溜达拉着人问师兄和师弟的踪影。和带队巡逻的不二堂弟子打了照面。
“沈师妹,又遇见了,看来我们还真有缘分呐。”黎照竹一脸戏谑地望着我。
我原本假装无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微微颔首:“黎师兄,好巧。”
随即打算转身走开,他没头没脑叫住了我。
“见面总是唯恐避之不及,难不成我长得比山中精怪还可怕?”他笑笑,“我说了答谢你一直没有机会。”
这个词意有所指地化作利剑扎在心中,我脸色不禁泛白。
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只见他皮笑肉不笑。
那模样恍若一个人皮木偶,狰狞而诡异,这种人的真面目看不穿识不破,当真可怕。
“师兄又在勾三搭四,蕴仪师妹知道要吃醋了。”那个叫秋月妍的女子,板着脸,不怀好意地瞪着我。反倒变相为我解了围。
我不理会,木着脸:“为何要避之不及?再者,你和那柳树精争斗之间我不过出手相助,谈何答谢。”
我硬着头皮,把他隐晦话语中的指向挑明了说,以此证明自己绝无告密的意思。
也许只怪我一时的心软,当着他面放走了那半大的孩子。
我想到这里,居然也被自己自私自保的想法吓到。
脑海里冒出血淋淋的老人脸,肚肠流了一地的无辜稚子,那孩子愤恨的眼神……
“我一定杀了你,杀了那个王八蛋,为我全家报仇!”
我愧疚地抚摸着男孩的脸庞,任由他尖利的牙齿,洞穿我的手掌:“贸然去复仇,岂不是送死。你应该好好活着,若有机会,再来寻仇。”
我一想起,便惊出一身冷汗,叫风吹得如处寒冬腊月。
却见黎照竹满意地弯起唇角,原本负着的手,搭在我手臂侧:“若没有你,只怕我也栽了。”
顿觉自己和这类卑鄙无耻之徒,其实相差无几。
一阵恶寒,再也不顾,拂袖而去。
那日起,黎照竹格外留意我的一举一动,就这么忌惮我泄露出去?
怕世人知道玉清山不二堂的大师兄,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只为了世人称颂便杀害一家四口,一柳树精,一老翁,一位妇人和幼女。
我疾步走着,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只得无头苍蝇似的逃窜。像是要逃离那半月缠绕在夜里的噩梦。
山下杏花村距离十里,栽着一棵柳树,也不知哪位云游的仙人把酒洒在根部土壤。
他便得了道化作人形,一天在溪边邂逅了一位姑娘,两人一见钟情。
离开村,在此地盖了三五间茅草屋,屋后开垦了两块地种菜,堂前有一口水井。
门前养着鸡鸭、白鹅,家里肉腥不缺,只是有时家禽也会糟蹋菜园。
两年后,他们生了一个儿子,又生了一个女儿,连同老丈人一起接到山脚下茅屋。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日子也算过得怡然自得。
他虽然妖怪,却不曾伤人性命,与人为善。因为身份为村民所不容,才携了妻子离村索居。
一天老丈人到乡集上买米酒,柴门砰地裂开,砸作两半,院子里鸡飞狗跳。
他见到的是一位衣冠楚楚的修仙人士,笑意盈盈。
归家的老丈人,见到自己胸口插着的剑一拔,鲜血喷涌。阻止那人伤害女婿却被踹飞出去,一头碰死在井口。
我那天闷在屋中无所事事,师父又带着师兄弟云游去了。在山下凑完热闹回来,沿着溪边,踱步到附近。
黎照竹脸上沾满血迹,与柳树精纠缠在一起。尚且不知境况。
那家人里七八岁大的男孩子,抢着一把柴刀砍伤了黎照竹。
趁他吃痛,柳树精得以脱离虎口。
柳树精回头叫了一声:“快逃!别回头。”
那孩子被黎照竹一脚踹翻几米,灰头土脸,混合着脸上的泪水。
柳树精夺起地上的剑,拼尽全力向黎照竹刺去。
我掷去一张火符烧得他浑身火焰吞噬。火克木,柳树精滚地哀嚎。
那时,我尚且不知境况,情急之下,遵循本能相信玉清山弟子黎照竹。
打翻在地上的木桶淌着鲜血的井水,我辨认出横死的正是在村口集市上搭话的老翁,慈眉善目,血流了满面,已无声息。血水中倒映我的面容,错愕、震惊。
黎照竹在漫天火焰中一剑结果了柳树精,那妇人怀中抱着孩子,已然死去。
地上的女婴还未断气,黎照竹下狠手把她胸腹也剖开来,眉头也不见皱一下。
他的面孔倒映在我错愕的眼神中,说道:“人妖的产物,死不足惜。”
接着,逼近幼兽一般凶恶胆怯的男孩,捂着受伤的臂膀。
长剑在地上划出一道催命的音符。
我冲上去拦下,让那男孩得以逃出生天,才没让黎照竹继续滥杀无辜。
这注定了,事实不会在世间销声匿迹。
黎照竹本想继续斩草除根,奈何伤势已重,只能先回村子。
趁夜色,扒开一片荒草丛生的岩石,那孩子躲在这里。
那人满含仇恨的眼眶猩红如血,情景历历在目。问:“是妖,就该死吗?视我作同伙,欲除之才能解开心头仇恨。
换种意义上讲,我确实是助纣为虐的同伙。只得硬着头皮,让他逃得远远地保全性命,若有一日有能力再来寻仇。
都不是受上天眷顾的可怜儿,我羡慕幼安可以无忧无虑,凡事有师父撑腰,羡慕师弟天资出众。
我既无背景也无实力不能再生事端,跑去揭穿不二堂的黎照竹。
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复仇之事只能看那孩子的造化。
回去的路上,荒草丛中传出一阵呜咽哭声。我只能宽慰自己良心上好过一点,能救得了他一命已是大幸。
他还活着,只要活着就好。很久以前我曾经听到过类似的话,只是以后再不会有热的饭菜和慈爱的父母。
那一天并不算遥远地过去了,就像玉清山平凡日子的每一段插曲。
明月夜,漆黑一片的荒野,比野草割人肉疼的是风声中的哭泣。
我骤然收起回忆,漫步在回星蕴堂的路上,那愧疚也随着明月清风远去。
身后有人快步跟上来,随即停下来说个明白,本以为是不依不饶的黎照竹。
回过头,那女子乌发白衣身材袅娜,一副轻蔑嘲讽的笑容,我抬眼,在她脸上扫来扫去。
“秋师姐尾随禾风一路,有何贵干?”
秋月妍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目光打量我极其不适:“沈桐,果真有几分姿色。怪不得大师兄魂牵梦绕了。”
“你若喜欢黎照竹尽管追在屁股,何故跑来我面前说三道四。”我懒得应付这假想情敌的场面,直截了当戳穿了她的目的。
她脸色顿时涨如猪肝,酸溜溜地道:“你知道就好!”
我叹了口气:“你的对手不是我。”而是黎照竹本人。就像刑慕白说的一样,两条腿长在黎照竹身上,能管得了他招惹谁?
谁知秋月妍理解错了我话里的含义,讥笑不已。
“把你视作对手?你也配吗。”
秋月妍水波婉转的眸子极尽刁钻,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我任由她看,看也不会少块肉。
我一向不施粉黛,素衣白裙,师父常说我没有小女儿家的娇羞可爱。身子更是单薄如纸。
前面提到,一脉相承的师兄林幼安,原是师父山下捡回来的孤儿。
既然是孤儿,便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姓。
抱石师父本想照着民间的流传:贱名才好养活,照葫芦画瓢取名字。
是以,七岁以前林幼安有个接地气的乳名
——狗剩。
一次,闫锦掌门难得迈出家门槛在山头上瞎逛,冷不防见到个半大的孩子。
随口关怀了两句,问到名姓,顿觉狗剩有辱仙家斯文,眉头一皱,便替他易名林幼安。
师父自认为自己是个好师父,却不是个合格的长辈。
他打心底看着人烦狗嫌的林幼安,长着长着就没了小时候那般可爱,自觉把粉嘟嘟的娃娃养歪了。
所以师父贪杯时止不住碎碎念叨,当初把师兄交给普通村妇收养,长大了也是也是个“张三李四”。
最终到他手上,落得个“不三不四”。
但师兄听到就哇地哭出来,抱着喝醉的师父的大腿。
师父也不止对师兄这般毫不忌讳地取笑,连带着我一样耻笑我黄毛丫头,甚至不顾我的意愿,给我取了一个难听的绰号薄纸片子。
“我听说,你父亲在皇城有名有权,而你,你不过是一个庶出的女儿,你父亲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要把你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我看你也没有这么高不可攀嘛。”秋月妍抓住我的小辫子一样,得意道。
我早就猜到,有的人闷着有屁不放,就是憋着一个又臭又响的屁。
我出奇淡定地哦了一声,说道:“师姐查的很清楚,连我的底细也这样详细。不过,你做了这么多,难道只为了黎照竹。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对他并不感兴趣。”
秋月妍一副“我不管我不信”的固执表情,笃定她的大师兄是什么炙手可热的香饽饽,把我当作眼中一根刺心上一颗钉子,巴不得撵出山门除之后快。
“我见到你们窃窃私语几回,还敢狡辩,你们之间当真无私情。”秋月妍醋意大发,我猜想她指的正是前几回,黎照竹试探我是否说出灭门惨案一事。
我无语问苍天,何故安排一出好戏,一句话开口堵死她的退路:“只有苍蝇觉得茅坑香,”
秋月妍张口结舌,因着我在山门中口碑太过良好,老实本分,循规蹈矩,也没想到我一介淑女在人前人后反差如此之大。
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蛋上,神色一再变来变去,“你骂我?”
我无奈地一摊手:“重点不是骂你,你懂吗?我只是举了一个浅显易懂的例子,教你能够明白,我对黎照竹之心天地可鉴,绝无私情。”
她怔愣,被我一本正经解释的表情哄住了片刻,随即勃然大怒:“你骂我师兄是茅坑!”
意识到这一点,秋月妍更是恼羞成怒。
骂他比骂你还亢奋?黎照竹是比你爹还高贵的存在吗?
我把毒舌的话掖在肚子里,继续伪装成一个窈窕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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