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竹下初見

容清取出一壶酒,是上好的竹叶青,还有几样精致的下酒菜。她的动作优雅从容,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显示出良好的家教。

"姑娘可是士族出身?"卫霜问道。

"容氏。"容清简洁地回答,"祖父容玄,与嵇中散、阮步兵等人有交往。"

卫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容玄的名字她听说过,那是当年竹林七贤的挚友,虽不在七贤之列,却也是一代名士。他的清谈文章,至今仍被人津津乐道。

"原来是容家大小姐。"卫霜拱手,"失敬了。"

"不必多礼。"容清倒了两杯酒,推给她一杯,"既到我这里,便是客人。何况,姑娘身上的气度,也不像是寻常之人。"

卫霜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液清冽,带着淡淡的竹香,确实是好酒。

"好酒。"她赞了一声,"不过,我更好奇姑娘刚才弹的曲子。《广陵散》已绝响多年,姑娘是从何处学来?"

"家传古谱。"容清回答,"先祖与嵇中散交好,曾得其亲传。"

"能否再弹一曲?"卫霜目光中带着期待,"我虽是武人,却也喜好音律。"

容清点头,重新抚琴。这次她弹的是《酒狂》,阮籍所作,曲调豪放不羁,正适合眼前这个狂傲的女剑客。

琴音响起,卫霜闭目倾听。她忽然起身,拔出腰间长剑,随着琴音舞剑。

她的剑法潇洒大气,每一招都带着几分狂放不羁的意味。剑影如龙,在灯光下闪烁不定。她的身法飘逸,虽然带伤,却丝毫不影响动作的流畅。

容清一边弹琴,一边看着她舞剑,心中暗暗惊叹。这女子的剑法已臻化境,更难得的是,她将自己的性情完全融入剑法之中,每一剑都是她内心世界的外化。

一曲终了,卫霜收剑而立,竟不喘息。

"好剑法。"容清赞道,"姑娘师承何人?"

"无师。"卫霜回答,"野路子出身,不值一提。"

"能将无招胜有招演绎到如此境界,岂是野路子?"容清摇头,"姑娘太谦了。"

两人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赏之意。

夜深了,两人移坐到窗前,对月而饮。

竹林在月光下如梦如幻,偶有夜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如在轻语。远山如黛,近水如镜,整个天地都被一层淡淡的月华笼罩。

"姑娘可曾读过《庄子》?"容清忽然问道。

"读过一些。"卫霜回答,"不甚精通。"

"庄子云:『人生天地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容清轻声道,"我常想,人生如此短暂,何必拘于礼法,不如活得自在一些。"

"容家大小姐说出这话,倒让人意外。"卫霜笑道,"世人皆以为士族子弟最重门第,没想到姑娘竟有如此见识。"

"门第算什么?"容清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父亲整日与那些权贵周旋,看他们嘴脸,我便觉得恶心。倒不如祖父,一生清谈玄理,不问世事,活得自在。"

"那姑娘为何不入仕?以容家的门第,若要在朝中谋个职位,并非难事。"

"我是女子。"容清苦笑,"纵有满腹经纶,也只能在闺中虚度。"

"那便做个女中豪杰。"卫霜举杯,"如我一般,仗剑天涯,岂不快哉?"

"姑娘的生活,我倒是羡慕。"容清也举杯,"无拘无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两人对饮,都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缺少的东西。容清羡慕卫霜的自由,卫霜则羡慕容清的才学。

"若有来世,"容清忽然道,"我愿做个女剑客,仗剑天涯,不受任何束缚。"

"若有来世,"卫霜接口道,"我愿做个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竹林中弹琴赋诗,过那神仙般的日子。"

两人相视而笑,都觉得这个夜晚格外美好。

她们不知道,这一番话,竟成了来世的誓言。

天将破晓,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

卫霜霍然而起,手按剑柄,面色瞬间沉下:"追兵到了。"

容清也缓缓站起,只是依然端着那份从容:"需要我做什么?"

"离我远些。"卫霜的语气略显生硬,却藏不住关切,"这是我的事,不应连累旁人。"

"我若怕事,昨夜就不会开门。"容清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何况,一夜清谈,你我已算朋友。"

卫霜怔了一下,这个素不相识的士族小姐,竟真心将她视作朋友。她行走江湖多年,结交的多是酒肉之友,像这样的真心待她,倒是头一回遇见。

"卫某领情了。"她郑重拱手,"若今日能脱身,必有厚报。"

"不必言谢。"容清淡淡一笑,"朋友之间,何需如此?"

外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隐约还能听到人声呼喝。

卫霜透过竹隙望去,见一队黑衣人已围住茅屋。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面容阴鸷,手持弯刀,一看就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

"卫霜!"那人扯着嗓子大喝,"交出东西,留你全尸!"

卫霜推开窗扇,冷笑回应:"就凭你们这些狗腿子,也妄想让我屈服?"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人勃然大怒,一挥手,"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找到!"

黑衣人蜂拥而上,开始破门而入。

卫霜拔剑在手,回头看了容清一眼:"待会乱起来,你往后山小径跑,那里他们不熟。"

容清却摇了摇头,从案下取出一张短弩:"我虽是女子,却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

卫霜见她动作熟练,心下稍安,仍低声叮嘱:"小心些。"

话音刚落,房门已被撞开。

卫霜一剑扫出,剑光如月,当先两人应声倒地。她身形如鬼魅,在狭窄的屋中辗转腾挪,每一剑都是杀招,干净俐落。

容清藏身暗处,短弩连发,每一箭皆射中要害。她虽是士族千金,却自幼习武强身,射术精准狠辣,毫不拖泥带水。

然而敌众我寡,很快就陷入苦战。

卫霜身上旧伤复发,新伤又添,鲜血浸透衣衫。她咬牙坚持,剑势依然凌厉,却已现疲态。

"卫霜!你逃不掉的!"为首男子见她负伤,越发张狂,"交出东西,还能留你全尸!"

"要我命,凭本事来取!"她怒喝,剑势反而更盛,像是燃烧殆尽前的烈火。

忽然,一支暗箭从侧角袭来,直取她后心。

"小心!"容清惊呼,飞身扑来,将她一把推开。

暗箭擦过容清手臂,带起一抹血花。

卫霜回头,怒道:"你疯了?"

"我说过,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容清咬牙,脸色微白。

两人背靠背而立,卫霜举剑,容清持弩,四面黑影逼近,她们却沉稳如山。

"今日能与你并肩,也算不虚此生。"卫霜低声说。

容清一笑,眼底却是晦暗不明的光:"我以为你会说,‘不该连累旁人’。"

卫霜不语,只是轻轻侧过脸,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像是风雪夜里藏着温火。

就在这时,远方响起号角声,随之而来的是整齐的马蹄声。

"不好!"为首男子脸色剧变,"官兵来了!撤——"

黑衣人瞬间作鸟兽散,留下满地血迹与翻倒的木椅。

屋内静下来了。

容清摇摇晃晃坐下,卫霜跪地喘息。两人身上皆有血迹,一时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彼此的。

"给我看看。"卫霜走近她,不容分说地拉过容清手臂,皱眉清理箭伤。

"你也伤得不轻。"容清低声道,眼里尽是担忧。

卫霜垂下眼眸:"你救了我一次,我也该还你一次。"

"可不是还清就能结束的事。"容清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伸出手,替衛霜撫去額角的血痕,指腹劃過肌膚,輕而溫柔。那一瞬間,兩人皆沒再說話。

夜色深了,竹林外風聲瑟瑟,屋內卻靜得只剩彼此的呼吸與心跳。

"先休息一夜。"容清起身,替她鋪好被褥,"你走不遠的,傷未好之前,別想著遠行。"

衛霜原本想拒絕,目光落在她手上的血,終究沒開口。

她輕輕躺下,看著容清坐在一旁為她煮藥。那女子一身白衣早已沾血,卻依然坐得端正、神色平靜,像是不曾畏懼過什麼。

衛霜忍不住問:"你常這樣救人?"

容清不答,只將藥碗遞來:"若都像你這樣,怕早就死在誰家後山了。"

衛霜接過藥,嘴角輕挑:"那我算不算例外?"

容清看著她,眼神微動,像是有話到了唇邊又咽了回去。

"你留著那塊玉佩。"容清終於開口,聲音很低,"不為認路,只為……記得這一夜。"

衛霜默默點頭,將玉佩貼身收好。

燈火漸暗,兩人肩並肩倚著牆坐下,誰也沒說離開,誰也沒提明日的事。

夜色靜極了,只剩風拂竹影的聲音。

容清忽然從懷中取出一物,遞到衛霜掌心。

"這個給你。"她輕聲道,眼神卻避開了對方。

衛霜低頭看去,是一塊溫潤的羊脂白玉,形制古雅,紋飾繁細,一看便非凡品。

她愣了一下:"這是……"

"容家家傳的佩玉之一。"容清語氣平靜,"若哪天你傷重失憶,或者不再記得我,這東西也許還能幫你想起點什麼。"

衛霜指尖輕觸玉面,那上頭竟還殘留著一點體溫,像是握過無數次後才捨得取下來。

她低聲笑了笑,語氣裡難得溫柔:"你真會說些不中用的話。"

"所以你收下了?"容清側過頭問。

"嗯。"衛霜把玉佩貼身收好,像是下意識地護著什麼重要之物,"不為認人,也不為報恩。"

容清終於看她一眼,眼底似有火光跳動,又像是水波無聲。

"那是為了什麼?"她問。

衛霜沒答,只伸手輕輕點了點她受傷的肩頭。

"我走江湖這些年,從沒見過誰為我擋箭。"她說,"這玉,我不收,心不安。收了——剛剛好。"

容清輕聲一笑,終於不再說話。

風靜了下來,燈也熄了。

兩人仍坐在一處,肩貼著肩,在一場殺伐與餘生之後,靜靜守著彼此未言明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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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无故人
连载中初霁知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