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极。"司马伦嘴角浮起一抹几不可察的笑,"容家虽非显贵,但在士族间名声清正,有了这门亲事,诸世家自然多半归心。"
孙秀仍不以为意:"不过是一介妇人,真能起多大作用?"
司马伦笑而不语,手一挥,书案上一封信滑落其中,正是御史台对容渊下狱的审讯笔录。他声音冷了几分:
"你们总看不懂一点。容渊入狱,诸世族皆寒心;若是我们保得下来,这口气便是替世族出了。再加上容清入门,这根线……才是真正能网住他们的棋。"
他说着,目光投向窗外黑夜,眼神宛如千军万马铺陈其后。
就在此时,脚步声响起,司马虔踏入厅中,面容端正,神色复杂。
"父亲,儿子来禀事。"
"说。"
"江湖上近日传闻四起,醉仙楼近日密访人手频繁,疑与当年太子一案之证据有关。"
孙秀皱眉:"又是那份文书?"
司马伦冷笑:"当年程广藏得极深,贾后虽未寻得,但若那卷轴真还在人间,倒也可为我所用。"
他转身坐下,语气冷冽:
"查,彻查洛阳城内外,江湖客、旅馆客栈、各大门派暗桩,一个不漏。"
"是。"司马虔领命,欲退又止。
司马伦抬眼,语声不急不缓:
"虔儿,你娶她,不止为了容家,也为了你。这女子慧心绝世,若肯辅你,将来未必不是你一生之助。"
司马虔一怔,低声应道:"儿子明白。"
只是他心中却泛起莫名波澜。
他早知容清对这门亲事并无半分情意,那夜她神情淡然,语气无悲无喜地说:
"我嫁,只为父亲,不为自己。"
而如今,他竟对那双冷静眼眸,起了几分说不清的执念与怜悯。
但他明白,容清是棋,是局,也是将来可能握剑之人。
只愿她,在这风雨将至的局中,不至太快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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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前的风,自西南而来,挟着城外山林间的湿意与微寒。
卫霜站在道观门前,肩上是早已背好的行囊,背后院落静悄悄,只剩阿九靠在门边,双臂环胸,望着她不语。
"容小姐走了?"阿九问。
"嗯。"她的声音不重,却像在胸腔里打了个结。
"你们谈了很多?"
"也不过数语而已。"卫霜望着渐泛青的天空,低声补了一句,"够了。"
那晚她本以为自己能说得决绝些、狠些,让容清彻底死心。但当她看到那人站在月光下,一身青衫淡如云雾,眉眼清冷却带着浅浅心事,她知道自己什么狠话都说不出口了。
她曾用一生练剑,剑可断人首、破敌阵,但偏偏断不开心头那一缕牵念。
"她让我别走太远,说大婚前若有变数,还需我一臂之力。"卫霜顿了顿,"我答应了。"
阿九沉默了片刻,旋即点头:"我明白了。你要去哪里躲?"
"城西有处废庄,是昔日旧友留下的藏身处。"卫霜低声道,"我在那儿静观局势,你继续打理醉仙楼,替我维系耳目。"
"那卷轴还带在你身上?"
她点头。
那份险些让程广丧命的文书,如今依然藏在她腰间布囊里。她未曾卸下,也从未敢放远。
"我知道你不怕死。"阿九侧过身,语气变轻,"但你要记得,你若真出事了,那位容小姐……怕是会比你还难熬。"
卫霜垂眸,一瞬间没有答话。她知道阿九说得对。
她一向洒脱,万事抛得下,却发现对那人,竟是半步不舍。
"放心。"她转身一步一步走入暮色余温中,头也不回,"我这命虽不值钱,但还没打算死在她前面。"
风里带起她衣袍一角,掠过门槛,也掠过阿九眼里忽然浮起的湿气。
—
同一时间,容府内灯火通明。
容清静坐于帐下,身前几张婚书与礼单,却无一张能入她眼。
"小姐,这是赵王府今日派人送来的聘礼清册,要不要过目?"管家躬身道。
她头也不抬,淡声道:"不用。按礼数回复便是。"
"他们说,若小姐有喜欢之物,可随意添入嫁妆。"
"无需了。"她取过案上一柄小剪刀,开始修剪发间垂落的碎发,似是全然无意于那些金银珠宝。
她的嫁妆早已备妥,不为争面子,不为彰贵,只为平稳。
但她心知肚明,嫁过去的那一日,不过是将自己囚入另一重宫墙。
她轻抚案旁的焦尾古琴,那是祖父所留,曾陪她练琴、学诗,度过最静好的时光。
"这琴也要带走?"丫鬟小声问。
"当然。"容清目光温柔,"它见过我最自由的样子,得陪我走进最困难的日子。"
那夜风动窗纱,她忽然起身,走到帘边,望向远方。
"她已离城了吧?"她问身后侍女。
"应是今晨动身。"丫鬟低声回道。
容清垂下眼睫,声音低到近乎呢喃:
"……她答应我,不走太远。"
—
这就是那个时代的女子。
不曾高声言爱,却将爱缝进沉默里的承诺、潜行里的守候。
她们分别了,却未曾真正离开彼此的心中。
一人退入江湖黑暗,一人走向权谋棋局。
下一次见面,是剑锋血光,还是月下重逢,谁也不知。
但她们都在为对方,默默准备着。
---
容府后院,竹影摇曳,清光如水。
容清将最后一件绣缎叠入衣橱,合上木盒,抬头望见那扇敞开的窗。夜风从窗格间潜入,吹动她的裙角与鬓发,如有人指尖轻抚。
她突然转身,从案下取出一卷绢布,解开锦带,里头是一幅小画。
那是她早年亲笔所绘,画中人着夜行衣,背剑负月,立于崖边,面容模糊,却能一眼认出那眉目间英气、孤傲、与清冷。
她指腹轻轻掠过纸面。
"……你果然还是走了。"她轻声说,语气淡极,像是对风说,也像是对自己。
但语气再淡,也掩不住那微微颤抖的尾音。
"你不该留的,我知道。"她喃喃,"可我还是希望你留。哪怕只是……多陪我一夜也好。"
她将画重新收起,放进梳妆台底层最深处,如藏一段过期的春梦。
镜中她的脸色清淡,眉眼安然,没有一丝异样,宛如从未动心过。
——但她知道,那份情已种在心田,拔不去,藏不住,只能深埋。
容清起身,整衣端坐,吩咐道:
"通知司马府,婚期如议。"
"是。"丫鬟悄声应下,退去。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宛如进入战场前最后一次吐纳调息。
她要做一枚能动的棋子,既然不能自由,那就在困局中自寻一线生机。
—
同一时刻,洛阳西郊。
一座废弃庄园隐匿于山林间,青石长阶早生青苔,墙垣半毁,荒草盈庭。
卫霜推门而入,手中灯笼投出昏黄一圈光,映出庄内仍可栖身的几间屋室。
她简单收拾落尘,换下外袍,在最里侧那间卧房坐下。
墙角有一座旧井,风声从井口盘旋而上,吹得窗纸作响,似远似近,如一曲悲鸣。
卫霜解下腰间长剑,将那布囊取出,轻放于枕侧。
她倚着墙壁,望向那唯一未封死的天井——那里,有星光微泻,如银河低垂。
她忽然有些恍惚。
想起容清站在月光下时的神情,那份平静中藏着的苦涩与不甘,如今仍铭刻心头。
若那日她不曾推门入醉仙楼,若那夜她没有将人护在怀中,那么此刻的她,会不会就不会如此牵挂?
可惜世事无若。
她低声呢喃:"容清……"
仅仅一声,便断了。
她未曾说出口的千言万语,终究也只能化作这句压在喉间的名姓。
她闭上眼,心中默念:
——我会在这里,直到你亲口说「无需我在」,否则,我不走。
哪怕这段守候,永无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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