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羌笛怨 韩凛离宫,寻爱北上

季鹰很高兴,面前这个少年,一下就抓住了重点。

毕竟,这也是他和方缜,目前最头疼的事情。

若是这孩子好大喜功,一味只想打出名堂。

强拉着所有守军进攻北夷,到最后恐怕只会无功而返,甚至死伤惨重。

“那也就是说……”秦川接过话茬,依旧是那样自信的语气。

“此次战役,至少要分为两波人马——一波由飞骑营直插大漠深处,震慑草原各部。”

“一波由前辈率领,背靠朔杨全歼来犯之敌,才能事半功倍,给朝廷一个交代!”

“目前看来,的确只能如此。”

季鹰又恢复到初见时那副做派。

悠闲地端起茶杯,用杯盖撇了撇上头的浮茶,慢慢喝了两口。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煞是风雅好看。

随后,他将杯盖重新盖好。

方缜也恰在此时开口。

“秦将军,我这把老骨头,做事最不喜欢遮遮掩掩,所以有话也就直说了。”

“方大人请讲。”秦川又将脊背挺直了几分,一脸真诚地看向对方。

“如今南夏正值国丧,北夷内部有所动荡,自然是出兵讨伐的最好时机,陛下和朝中各位大人的考量,我等也都明白。”

“但……战争不是儿戏,动辄关乎万千生死,还望将军谨慎行事。”

方缜说得,还是委婉了一些。

一向不曾破例的他,在秦川如太阳般的目光中,竟不觉温和了下来。

“哈哈哈……”秦川拍了两下椅子扶手。

笑道:“前辈不用说得如此小心,您不就是怕我年轻不知事!”

“如果一味贪功冒进,不仅办不好差事,还会把边郡,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葬送吗?”

“放心,晚生虽愚钝鲁莽,却还不至于,拿着百姓的身家性命去冒险。”

“哦?方某愿闻其详!”秦川的坦诚,又让面前两人吃了一惊。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决定彻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是!”秦川站起身,向着方缜和季鹰再略施一礼。

打从几人见面起,秦川开口必以晚辈自居。

行事说话,亦对两人尊敬有加。

完全没有仗着官阶品级,强势压人的行径。

坐回位置上后,秦川道:“所谓北夷之战,说白了不过是收复南夏、一统中原的前哨战。”

“打是一定要打的,可断断到不了,拼个你死我活的地步!”

“陛下的意思十分明确——打得北夷甘愿服软,尽可能消耗他们的有生力量和现有资源。”

“让中州朝廷在后续谈判中,抢占有利地位。腾出足够时间和人手,积蓄力量,为最终的南北决战做准备。”

说着,秦川抱拳拱手对着方、季二人,字字铿锵。

“这些道理晚辈都明白,一定不会贸然行事,坏了朝廷大计!”

“若在之后,两位前辈认为我刚愎自用、志得意满,可随时缴了我的兵权,上本参奏陛下!秦川,绝无怨言!”

方缜重重点了点头!

眼前这个敢叫日月汗颜的少年,有着当今世上,再难一见的赤子心肠。

现在,他是彻底放下心来。

从心底里,接纳并信任了这个孩子。

接着,秦川拿出牛皮囊中,一路悉心保管着的重要情报。

三人就着书斋里,不算明亮的灯火,商议出了个初步方案和行动日期。

然后,才在老管家一而再、再而三地回禀催促下。

决定把那顿,拖了不知多久的饭吃完。

饭桌上,秦川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饥饿。

在保证礼数不错的情况下,三下五除二地就填饱了肚子。

方缜发现,无论上的是什么菜,这孩子都能大快朵颐。

真是素有素的吃法、荤有荤的嚼头。

哪怕是碗清粥,都能喝得有滋有味。

直到这时,方缜才明白,这孩子言行一致,不仅仅是因为坦诚,更是出自本心。

因为,他就是那样一个人——

一个不管把他放到哪里,都会发光发热的人。

在京城时如此,在军营里如此,到了朔杨亦是如此。

寂然饭毕,秦川看着外头早已黑到纯粹的夜色,当即告辞请离。

连连道歉说是自己一时疏忽,耽误了前辈们休息。

看那火急火燎的样子,想是从来没考虑过,以他的官阶品级,完全可以要求宿在城里。

挑最好的宅院,睡最舒服的床榻。

方缜没有多留,只是送秦川和季鹰到门口。

目送着两人,消失在边地呼啸的夜风之中,便回身关闭府门,结束了又一天的操劳忙碌。

季鹰原想送秦川回城南大营,却被其制止了。

说是先前许青山已经指过路,自己一个人能找过去,还请前辈早些回府安歇。

见拗他不过,季鹰只得依了。

又连说带指地重复了一遍路线,才与其在路口分南北而去。

朔杨的月色,比京城的要更亮一些。

秦川仰头看着月亮,脚下的步子稳当如磐石。

他忽然惊奇地发觉,这是今天,自己第一次想起韩凛。

一个十分奇怪又十分强烈的念头,盘旋进他的脑海——

韩凛其实,也跟着自己到朔杨来了。

只不过,城中岔路太多,两人还没碰到面罢了……

另一边,千里之外的中州都城中。

当朝天子身染时疾、离宫静养的消息,在穆王府里掀起了一场,预料内的风波。

而身处这风暴中心的,真是此刻手持圣旨、笑容可掬的孙著。

“嗯……”穆王看似漫不经心地,沉吟了一声。

挪了挪坐着的姿势,将背靠得更往后些。

“陛下前日夜间突发高热,勾起旧疾,病情刻不容缓?”

“是。”孙著弯了弯腰,含笑答言。

“所以要前往延寿山休养,以免病程加重,殃及岁寿?”

穆王端起桌上早已凉下来的茶,用盖子轻轻敲着杯沿儿,拿眼瞥着孙著。

“是。”孙著的腰又弯了几分,笑意也更深了。

“咯哒”一声,茶杯被不轻不重地放到桌上。

穆王站起身,却并未挪动步子。

“陛下要本王与陈相暂代朝政,淳王从旁协助……却又没说个大概时间,想来这静养的日子,可不短啊……”

说着,眼神倏忽锋利起来。

似要刮下面前这张笑着的脸皮,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是,王爷英明。”孙著的笑堆得更多了。

满坑满谷,犹如厚实的城墙。

“呵呵呵……”穆王的笑声里,多了威严与肃杀。

他在屋中踱着步子,每一下都扯动着来人的思绪。

“陛下既然病情沉重,可请张御医瞧过了?他也无法吗?”

“陛下正是听从了张御医的建议,才决定离宫休养的。”孙著回答着,不由加了小心。

“不然以陛下那性子,怎肯放下国事,安心养病呢?这一点,王爷该是最清楚不过的!”

笑声跟随着脚步声,迫近了孙著。

他能感觉到周围被带起的风,以及蕴含其中的巨大压迫力。

穆王的声音再度传来,这次可谓单刀直入。

“但本王怎么听说,昨日一早离宫的那队人马……去的不是延寿山方向,而是城外老鸦口呢?”

不用看也知道,穆王现在的眼神,究竟有多冷多利。

孙著简直觉得,只要自己一回话,就会乎出团团白气。

可他,还是不慌不忙地赔着笑脸。

腰弯的,就像灌满浆的稻穗。

“王爷果然心系朝廷、消息灵通!”

陛下确是昨日一早,启程去的延寿山,许是传话之人看走了眼,才误回成老鸦口。”

看来,想从这老狐狸嘴里套出实话,是不可能了。

穆王稍稍牵动嘴角,对着门外朗声道:“既然如此,来人呐!”

“准备车马,本王要亲自去延寿山探望陛下!”

说着,抬步便要出去。

“王爷请留步——”孙著一下闪到穆王身前,伸出手臂拦住了对方去路

“张御医特别叮嘱过,陛下静养期间要闭门谢客、不见三光,才可确保病情好转。”

“为此,连宫里伺候的人都没带几个,还特意留下老奴服侍王爷。”

“还望王爷三思而行,莫要辜负陛下,一番苦心盛情才好。”

穆王挥手,打掉了孙著横在身前的小臂。

袖子往回一撤道:“本王就隔着门请个安,不会打扰陛下清净,总管不必如此紧张吧?”

孙著将手里拂尘搭回胳膊上。

点头笑道:“王爷与陛下君臣情深,奴才自然不敢阻拦……”

“只是若因王爷探视,而使陛下病体难愈、延误朝政,奴才恐怕您也难辞其咎,没法跟文武百官交代。”

这几句话虽是不起眼,却处处透露着威胁。

穆王果然回过身来——

他与孙著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可对方照旧垂着眼皮、弧着嘴角,礼数上没半点儿不周到的地方。

他最后问了一遍。

“陛下当真是疾病缠身,去往延寿山安养了?”

说是询问,而在孙著听来,穆王早已有了结论,根本没打算听自己说。

“王爷英明……”他依旧点着头、哈着腰。

“不管陛下如今圣体如何、又身在何处,都相信王爷与丞相能料理好国事——这,才是最要紧的。”

说完,孙著将双手合在一起,对着穆王作了个揖。

算是单方面终结了,这场暗藏风雨的对话。

承喜跟在孙著身后。

一面感受着冷汗爬满自己脊背,一面感叹着师父,那强大到令人惧怕的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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