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营里怎么没见骑射场地呢?”
孟广浑厚有力的嗓音,将秦淮思绪带回到当下。
“马也只有南角上那一小片,怎么看都不够啊!”
“哦,孟兄有所不知。”秦淮看向身旁孟广,解释道。
“饲养战马过于消耗银钱,以中州现有国力,实在无暇顾及。”
“可飞骑营不是……”这回,对方并没有轻易相信。
而是实打实指出了话里漏洞。
只不过,这破绽亦是秦淮故意卖的,为的就是引出“青兰草场”。
“呵呵呵,就飞骑营里那些马匹,已是中州举国之力的成果了……”
提起秦川,秦淮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慈爱的自豪。
迎着阳光,根本藏无可藏。
“若不是北夷王上肆意派兵,欺辱我边地百姓。以陛下性子,又怎会让只有不足两千人的骑兵队,卷甲北上?能够取胜,着实侥幸啊!”
孟广正欲琢磨话里意思,秦淮却没来由地继续道。
“说起这个,负责培育皇家御马的青兰草场,恰好就在西营附近。孟兄可有兴致,前去一观吗?”
一听说有马,对方被消磨到所剩无几的热情,刹那间就激发了出来。
兴奋地连连拍打秦淮肩膀大笑。
“贤弟为何不早说?白在这儿耽误功夫!咱们快走,快走!”
秦淮赶紧乐着与其一起走下高台。
边走边道:“哎,这不是陛下想着,孟兄远道而来一趟不容易。自该到中州军营视察一番,为我们指点一二嘛!”
不料由此夸赞的孟广,显然被几句**汤灌得有些飘飘然。
还真拧着眉思索了一会儿。
“中州军队纪律严谨、训练认真,自是没什么话说。但到底有些囿于规矩、失于豪放了,兵们也一个个得忒老实,和和气气不免消耗斗志。”
“孟兄慧眼如炬,真不愧为南夏大将啊!”秦淮一面行礼一面道谢。
心中却为自己的判断,又加注了几块砝码。
当二人策马赶到青兰草场时,太阳才刚运行至天空正中。
在这个本应酒足饭饱、躲懒偷闲的时辰里,草场上仍是一派热火朝天、欣欣向荣之象。
没有人擅离职守,更没有人躺在草地上打盹儿。
有的只是各司其职,在不同岗位上忙碌着的身影。
而金络苑苑丞,就是其中之一。
秦淮和孟广到来时,他正抓着栅栏外一节木头围栏。
向前探着大半个身子,对里头连喊带比划。
无论是从动作还是言语上,都能感受到急切与焦躁。
顺着其手指方向看去,一片被单独圈出的场地,映入秦淮眼帘。
里面那头横冲直撞的马匹,以及周围疲于奔命的几名驯马师,则引起了孟广兴趣。
“小家伙性子确实挺犟,可跟在后头的那几个也实在无用!”
冷哼声自其鼻端飘出来,惊动了一心盯着围栏内的苑丞。
“不知二位将军驾临,在下有失远迎、礼数不周,还请恕罪!”
适才还一副焦急之色的脸上,此刻堆满了亲和笑容。
苑丞一边拱手作揖,一边往前迎着。
秦淮亦下得马来,与人互相见礼。
只说自己临时起意,约了南夏骠骑将军一同来此游览参观。
孟广照例没有下马,甚至都没拿正眼瞧苑丞。
只伸手拍了拍自己的玉照骢,闲闲问:“他们是在驯马吗?怎么看着这么费劲!”
“哦,将军容禀——”听得有此一问,苑丞立马作揖道。
“这一批马里头啊,就剩这一只了!偏偏还倔得厉害,熬了个通宵仍精力充沛、不肯服输!想来,还得个大半天,才治得服啊!”
“技不如人就技不如人,哪来这么多借口?啰啰嗦嗦说一堆,不还是驯不服吗!”
他一甩缰绳翻身下马,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前方动向。
“将军所言极是!”岂料苑丞根本不打算与之硬碰。
“草场内饲养马匹时日尚短,什么都还不熟悉,自然无法令将满意。”
说完还弓了弓腰,真是要多谦卑有多谦卑。
“哈哈哈哈哈……亏得今日本将心情不错,就帮你们这个忙!”
许是苑丞恭顺的态度使其受用,又许是良驹在前忍不住技痒。
孟广竟主动提出要来驯马。
怕此安排不妥,苑丞待要制止。
却被秦淮从中横插进来的话打断。
“哦?孟兄今日真好兴致!那愚弟就拭目以待啦!”
边说边朝苑丞摆摆手,示意其不用过于担心。
苑丞明白大将军行事自有主张,回头就朝着围栏里喊。
“哎,里边儿的全都撤出来,把嚼子和鞍子准备好!”
“嗐,根本用不着那些!给捆绳子就行!”
孟广从人手中接过绳子,迈步便进了围栏。
这里亦是当年,秦川驯服破军的所在。
即便过去些年头,在场众人仍对此念念不忘。
眼下又见将军驯马,自然满怀期待。
套好头上圈后,孟广挥动起麻绳。
二话不说,向着发狂奔跑的马匹就迎了上去。
连调整角度的时间都没有,一下牢牢套上了脖子。
尖厉的嘶鸣响彻草场。
可秦淮还是觉得,比起孟广的玉照骢,这声喊叫还是差点儿意思。
单单凭借一身蛮力,对方便扯着马儿,一路走至围栏中央木桩前。
三下五除二捆了个结结实实。
在场之人,哪怕是仗义入京的边地育马者,都从未看过如此利落的手段。
但不知为什么,在见识了此等本事后,他们并不喜欢这感觉。
关键一步要到了!
所有人都想不通,在不上嚼子、不备马鞍的情况下,这位南夏将军要怎样完成上马?
然而还没等他们纳闷完,孟广已借助绳索,翻身上了马背。
他将身子压得极低,几乎完全贴到了马上。
粗壮如树干的腿紧紧夹住马腹,双臂箍在脖子上。
使出全身力气,狠狠往下压着。
前一刻还气焰嚣张的马儿,甚至都没来得及扬起几下蹄子。
就屈从在了这份,居高临下的支配**之下。
叫好声与击掌声陆续从四周传来,听着虽嘈杂热烈,却毫无欣喜崇拜可言。
在场众人不得不承认,这南夏将军驯马之术可谓当世无双。
恐怕就连如今的北夷人,都很难做到这步田地。
这是记在书里,马鞍被制造出来前的老法子。
生猛异常,全靠蛮力压制。
如此驯出来的马,据说乖顺无比。
成为一头好坐骑的同时,也等于完全泯灭了其独特个性。
跟磨盘上只会拉磨的驴,差不多了多少。
这可心疼坏了一旁围观的苑丞。
他是发自内心爱马重马,所以才定下了不可蛮横驯马的规矩。
青兰草场中人,皆表示同意。
是以一旦遇到性子比较野、比较犟的小家伙,人们大多采用“熬鹰”战术。
慢慢消耗其精力,也让它们渐渐放下戒备。
苑丞身边站着的育马人,看出了对方心思。
冒着被责骂的风险,快一步闯进栏内。
对着才刚下马,犹自得意的孟广作揖道。
“将军此行,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受益匪浅!下面这些啰嗦事儿,还是交给小的吧!”
秦淮站在远处笑了一笑,心想这几句说得实在漂亮。
才这么一会儿,就摸准了对方脾气秉性。
看来孟广这性子,是改不了了。
果然,被奉承到舒心的南夏悍将,大笑起来。
边乐边将手里家伙甩给旁边那人,临了还不忘揶揄几句。
“驯马不成,倒挺会揽活!得,这个便宜,就让你沾了吧!”
好在身旁之人并未因此动气,只点头哈腰。
手里赶紧抓过绳索,在马匹身上怜爱拍打几下。
马儿眼中的惊恐神色,深深刺痛了他。
他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假以时日细心呵护,这小家伙还是能开开心心长大。
孟广走回到秦淮身边,重又跨上马。
秦淮给苑丞传递过一个抱歉眼神后,亦跟着跨上马匹。
末了叮嘱了一句:“劳您费心了!”
“将军吩咐,在下责无旁贷!”苑丞连忙颔首行礼。
目送着马上二位,向草场边上的树林奔去。
表演过一出大戏的孟广,心情是愈发好了。
连骑在马上的姿势,都随意和散漫了许多。
阳光从头顶直照下来,将他双眼完全遮蔽在暗处。
带着种阴郁莫测的狂妄和自大。
秦淮声音适时响起,伴着马蹄飞腾,有种不快不慢的悠闲节律。
“孟兄,已经交代下去了,草场这儿有现成的弓箭!一会儿,咱们兄弟去林子里打猎如何?”
“哈哈哈,贤弟此举,正合我意啊!”
孟广也不知为什么,面对秦淮时无论情绪上起伏有多么大,都能在对方只言片语中归于平静。
就拿这几声笑来说吧,放在平时早不知要扬到什么调上去了。
但在秦淮面前,不自觉就收敛许多。
“这片林子虽不算怎么正经猎场,可里头的灰脚兔和赤羽燕,却灵巧得很,一不注意还真容易失手!”
接过手下人递来的弓跟箭,秦淮随即介绍。
孟广兴致勃勃拿过弓,搭上手拉了拉。
一皱眉道:“这弓的劲儿小了点儿啊,不过好歹能凑合用!”
“呵呵呵,不是这弓箭力道小,是孟兄天生神力,看不上眼罢了!”秦淮调笑着打趣对面。
好像一到了这自然之地,他心思也单纯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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