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浥轻尘 病起夜半,势不容缓

和着淋漓雨声,萧路睡着了。

梦里,他发现自己坐在一只小船上。

周围全是青绿色烟雾,还夹杂着好闻的竹叶香。

他身边没有人,小舟亦无需用桨。

只这么向前飘着。

没有归路,更没有来处。

许久未见的恐惧,自萧路胸中升腾而起。

他虽不知这叶扁舟,要带自己去向何方。

却能清晰感知到,那个地方没有秦淮!

萧路慌了。

扑到船边,用手拨起水来。

那水也是青色的,泛着某种通透色泽。

涟漪惊颤,朝四下散开。

漾起的波光,瞬间便归于平静。

无论他怎么拨、怎么打,水花都无法走出小船三寸开外。

像早已注定的命运般,任何挣扎皆属徒劳。

萧路得慌张更大了,不管不顾推搡起船身。

想要凭一己之力,强行改变行船路线。

不管前方是哪里,只要没有秦淮,他就不会去!

这下,小舟有点儿支持不住了。

却也仅仅颠簸了几下。

接着像被某种力量操控似的,定定停在水里,纹丝不动。

冷汗顺着发丝滑到脖子,宛若毒蛇吐出的鲜红信子。

带着凉意,惊醒了萧路。

使他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

外头,是比先前更急的雨声……

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摸身旁竹笛。

可被黑暗淹没的萧路,惊魂未定之下,手上亦没了准头。

无论如何摸索,都寻不着半分痕迹。

只剩泛着潮气的冰凉衾单铺展身下,如同一座深不见底的巨大蛇穴。

“哐当”一声重击,敲碎了他覆在眼前的迷障。

似抓住救命稻草般,萧路抓起枕下竹笛。

理智与冷静,随之回归原位。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开门声吗?”

他扶着有些胀痛的当阳,迅速整理起思路。

照理说,这里住着的都是经年跑外之人,做事向来极有分寸。

适才这么响的动静,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且从方位判断,应该是傍晚碰见的那个老者。

想通这层的萧路,立马蹬上鞋子下了床。

顾不得脚步虚浮,跌撞着向门口冲去。

人声逐渐聚拢起来,替代了外头吵个没完的雨点。

看来那一下,是惊动了不少人啊!

门刚被推开个缝儿,老汉焦急到颤抖的声音就冲了进来。

隔着嗡嗡作响的脑仁,萧路听不太真切。

只捕捉到什么“儿子”,什么“烧得厉害”。

又有什么“医馆”、“大夫”等语。

把心里那团惊惧死死按下去后,他才听清了其他人回答。

第一个嗓门又响又亮,是这家小二。

“哎呦呦,离这最近的医馆也有五里地呐!”

第二个就低了一些,似乎是店里掌柜。

“何况这雨天路滑的,人家大夫肯不肯来还不一定呢!”

“老人家,您这么急着找大夫,是哪里不舒服吗?”

这时,第三个声音插了进来——

是萧路熟悉的贾复。

看样子,也是才听到响动出来。

“我那儿倒备着些治跌打损伤的药,看能不能帮上忙?”

吴汉还是那么急冲冲的,说完就要回房找。

萧路迈出门时,邓禹和寇恂赶到了。

一左一右站在其身边,向着老汉询问道。

“大爷,您先别着急!有什么话慢慢儿说!”

许是众人热心肠起了些作用,又许是这城郊客栈缺医少药急也无用。

只见那老汉揪出截袖子,边抹着额前豆大汗珠边说。

“是我儿子病了……浑身烫得吓人,止不住哆嗦……这会子已经、已经在说胡话了……”

话毕急火攻心,掉下泪来。

萧路瞧着对方束手无策的样子,心下跟着犯起难来。

自己手头上确备着些药,只没有一个能对上当下症候。

医馆离得又远,雨里赶个来回怕是病人等不得啊。

“老人家,带我过去瞧瞧吧!家父以前就是大夫,邓某跟随左右,算是认真学过些年头!”

邓禹自萧路身后,跨到老者跟前。

由于变故过于突然,致使其一个反应没跟上,下意识就想发问。

话到嘴边,却生生被拦了回来——

不,不对!

这个问题是“萧路”问的!

至于“陆笙”,他不会这么问!

似是看出对方窘迫,寇恂在旁低声提醒。

“陆少爷,相信邓禹吧!他那家传医术,我们都见识过!”

萧路点点头,随即恢复到“陆笙”身份。

跟着寇恂几人,一齐进了老汉房间。

白日里看起来挺敞亮的地方,此刻已被担忧挤满。

贾复配合着邓禹,将油灯移到床榻旁。

好看清病人状态与气色。

谁知这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

几个时辰前还生龙活虎、有说有笑的年轻汉子。

此刻却如霜打茄子般,缩在两床被子里。

冷汗涔涔、浑身抽搐。

合不上的嘴唇发着白,脑袋时不时抽动一下。

趁着邓禹搭脉功夫,寇恂走出屋门叫来伙计,指名要两样东西。

好在那小二也是个热心人,忙不迭答应着去了。

还说一会儿会直接送进房间,不必寇恂费心来取。

“亏得他素日底子好,能挺这么久……”

再回屋时,邓禹已经在开方子了。

“若换成旁人,这病怕是早就侵脾入肺,落下根儿了……”

老人家虚眯着眼睛,直往那张药方子上看。

对于绝境之下仗义相助的几人,老汉自是感激涕零。

可想想这天儿这道儿,不禁又发起了愁。

萧路走至老人身边,扶着其做到邓禹对面椅子上。

开解道:“老人家,您放心……我这几位朋友腿脚都很麻利……”

“是啊是啊,大爷!交给我,您放心就成!”

不等萧路把话说完,吴汉就自告奋勇,从邓禹手中接过方子。

看了眼屋里点着的香,保证道:“它烧完前,我一准儿回来!”

出门时,正撞上前来送东西的伙计。

救命心切,两人都没抬眼看对方,错着身儿走开了。

寇恂一面道着谢,一面将酒倒进碗里。

拿过找来的大扣子,准备给年轻人刮痧。

贾复眼疾手快掏出些碎银,直要往小二手里塞。

哪知对方,无论如何都不肯要。

还说这治病钱他收了亏心,还是留着给病人补身体吧。

刮过痧后,年青人状态明显好了不少。

虽未能立时退烧,但至少不再抽搐哆嗦,能安安稳稳睡一会儿了。

寇恂抹了抹下巴上聚起的汗滴,笑容亦跟着轻松许多。

“老祝我这一把年纪啊,命里就这么一个儿子……”

望着平静下的小祝,老人家开始了感叹与讲述。

“他娘生完他,身子就遭了……可我想着,人家拼上命给我们祝家留下血脉,咱总不能对不起人家吧……”

说到此处,老汉又哭了。

“我们家世代经商……人人都劝我为子孙考虑,再娶上一房……可我就是不答应……”

“好妻难寻,好儿难觅……我就想守着他们娘俩,过这一家三口的日子……”

老人的泪,似乎总有着岁月赐予的魔力。

跟着这断断续续地念叨,萧路看见邓禹、寇恂还有贾复,都跟着湿了眼眶。

接着,老人叹了一声。

颤巍巍指着,床上犹自昏睡的年轻人。

又痛又急道:“你说说,你要是在路上出个好歹……你爹我,还怎么回去见你娘……她为了你,可是差点搭上一条命啊……”

呛咳声随着鼻音一并涌出,顶得老汉不由得捶胸顿足。

汗水和泪水糊在脸上,几乎辨不出面目。

压抑着心头泛起的酸涩,邓禹朝老人家交代。

“大爷,等祝兄这病好了,您还是得多劝着点儿他!年轻时一味贪凉,总会落下病根,到时可就不好治了!”

“哎……”老汉边抹眼泪边点头,止不住向几人道谢。

“老祝我在家排行第五,他们都称呼我祝五叔……他叫祝明,你们只管唤他名字就是……”

最后,还不忘添上自己姓名来历。

算是对几人,古道热肠的感激与信任。

“大爷,药买回来啦!”

新一轮痛哭还没开腔,吴汉那比唢呐还亮的动静,就穿透了门扉。

萧路不自觉一瞧,那香果然还未烧完。

邓禹先人一步,冲上去打开门。

顾不上说句辛苦,立即嘱咐。

“把药交给店里伙计帮忙熬着,熬三刻钟!倒出来前,往罐子里抓把稻米!一定记着!”

“哦,好好好!我这就去!”这话多少令吴汉摸不着门道。

但本着赶早不赶晚的原则,还是急忙答应着去了。

转回头,邓禹对上众人面面相觑的眼神。

尴尬笑了一下,解释道:“这招儿是跟我爹学的!熬好赶紧喝上,不出一个时辰准退热,万试万灵!”

说到这儿,老祝恨不得给几人跪下。

要不是萧路连连摆手,寇恂跟贾复又在边儿上拦着,还真不好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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