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浥轻尘 雨急天暗,怨声载门

“爹,幸亏您老经验多,一早遮好了货物!”

那小伙子收回目光,看向对面老人。

继续道,“这人淋着不碍事儿!要是伤了货,这一路可就难喽!”

“胡说什么!前两天就咳嗽着,还不快把头擦干,换身干爽衣服去!”

谁知老者不仅没接下奉承,反倒因其莽撞发了火。

交代几句后,便又冒雨出了店门,帮其余人安顿货物去了。

那小伙子呢,倒也不恼。

只笑着掸掸头,雨珠立刻四散而下。

有些落在地上,有些径直没入早已湿透的衣衫。

这看似不起眼的三言两语,倒叫贾复和吴汉激动起来。

想着运气是真不错!

刚一出门,就遇见了前往云溪的商队。

心中不免,感激起这场雨来。

“不忙,先看看再说。”

萧路倒了杯茶,低声安抚着目光灼灼的二人。

他当然知道,此机会千载难逢。

若能从一开始,找准人手、结伴同行。

漫漫长途培养起的信任与默契,必将更利于计划落实。

可凡事都讲究个火候。

过于冒进,只会令人生出戒备之心。

不仅不能解决问题,还会引来新麻烦。

谨慎——从来都是,成大事者的必备品质。

人命关天,千万马虎不得。

一刻钟过去,天色渐渐暗下来。

将本就不算明亮的大堂,更压得黑了几分。

灯光跳跃在桌上,就着无处不在的水汽,有气无力晃着。

为避雨而早早下榻的各路商队,陆续从楼上下来。

彼此呼朋引伴、称兄道弟。

瞬间就将大堂,挤了个人满为患、水泄不通。

等先前那位老者,带着人马再回来时,厅中早已没了合适位置。

头里那年轻后生拼了命,也只抢到一张空桌。

将将够安顿底下那些人。

见此情形,萧路向寇恂试了个眼色。

后者立马会意,扬声呼唤那父子二人。

“老人家,这里还有条长凳!若不嫌弃,您就跟我们坐一桌吧!”

边说还边把凳子往外扯了扯,俨然一副做惯这事儿的样子。

老汉闻听此言,眯着眼朝萧路那桌看去。

仔细端详了半天,只觉这队人手真是少得可怜。

当家的斯斯文文,举手投足间总能见些书卷气。

身旁跟着的四个,倒结实能干。

可怎么瞅着,跟别家伙计不太一样。

好像……好像当过兵似的……

眼见进门躲雨的人还在增进,老汉实在不便多想。

携着儿子道过谢,跟萧路他们坐到了一张桌上。

年轻人嘛,自然心直口快。

尤其见对方桌上,还有俩跟自己年岁相仿的伙计,就更开心了。

是而等饭间隙,他一面踩着撑楂,一面将胳膊担在桌面上。

大喇喇问道:“几位也是生意人?怎么瞅着人丁不旺啊!”

真是,盼什么来什么!

此刻萧路,还就怕对方没有好奇心。

只听其清爽一笑,旋即做出副为难又坦诚的表情。

抿了口茶后,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哎,茫茫人海相逢即是有缘……如此,陆笙也不瞒二位。”

甫一开口,更加坐实了老人心中猜测——

此人,不是寻常商人!

“我们陆家世代经商,足迹踏遍北夷南夏,不管是朔杨茂豫,还是柳堤花津,就没有到不了的地方。”

只此一句,就先把家世来历立住了。

“传到我们哥仨这一辈儿上,陆家生意已颇具规模。”

“奈何陆笙早年醉心诗书,寻了个乡野教书的差事,就离了家……”

萧路又笑一下,似是在感慨自己入戏之深。

“要不是近二年间,老爷子身体不大好,执意将我唤回共掌家业。晚辈还真不愿涉足纷争,干这迎来送往的营生。”

他语调不紧不慢,音量不高不低。

让人听着只觉醉心舒意。

不仅迅速拉进了彼此距离,还巧妙解释了这通身书卷气质。

“哦,怪不得——”

恰到好处的停顿,给了老汉足够思考时间。

亦将其埋进嗓子眼的话,钓了出来。

“我打眼一看呐,就觉得你们不一般!原是家学深厚、由来已久,难怪难怪!”

小伙子吃惊地望向自己老爹。

想是奇怪这半文半白的词儿,平日里都搁哪儿装着呢?

大饼干粮随着热菜,陆续走上来。

一个恍神间,满堂就只剩窸窸窣窣地咀嚼吞咽之声。

和着老爷们那不算体面的吃相,将屋里搅得越来越热。

终于烘干了,积攒在空气中的水雾。

又扒拉过一碗稀粥,年轻人肚子里有了粮食,话匣子更是关不住。

对着萧路一行继续询问。

“你家生意那么大,怎么出来才带这么几个人?就不怕路上出点事儿,应付不过来吗?”

萧路开口前,邓禹先巧妙摇过几下头,寇恂赶紧跟上一声叹息。

好让接下来的故事,更有可信度。

就这么刻意空过一拍后,桌上主人公总算说话了。

“我这么多年不在家,大哥二哥分管着南北生意,自然蒸蒸日上、风生水起!哪里能轻易分出来?”

说到此处,萧路皱起眉。

“陆笙不欲看家族不睦、兄弟纷争,这才起了去云溪闯荡的念头……”

听到这儿,一旁贾复很是有些怒意。

攥着拳,在桌边猛敲一下。

吴汉更是默不作声,一味啃着手里干粮。

萧路心下暗笑。

很好,只怕没过十里亭,几人身上就得换层皮。

彻底隐藏起军人习气,将一个个辅佐少东家的伙计,演绎得淋漓尽致、惟妙惟肖。

“我是这么想的——这一趟呢,成最好!不成,也算我陆笙尽了力!”

“好歹不辱没老爷子多年教导,也没人再说他偏疼偏心!”他一口气把话说完。

仿佛间,似真见了那个叫“陆笙”的魂儿,进到自己身上。

带着自己行走坐卧、待人接物。

“哎,陆兄一片孝心,实在难得!”对面年轻人听了,像是颇有感触。

“只是如今这情形,怕是难呐!”

“哦?”萧路连忙做出疑惑样子。

“临行前倒听大哥提过一嘴,不就是查验严点儿,关卡多点儿吗?”

“公子有所不知啊……”这回接话的是老人家。

“自去岁中州赢了北夷,南夏那边儿就怕朝廷跟云溪搭上线。”

“来往商队不仅要查验人员,还要核对历年过路凭证。就连货——都得拆开来看啊!”

话音落地,旁边小伙子猛一拍桌,引来不少围观。

“哼,那帮下三滥!可苦了咱们这起子跑云溪的!总被当贼防着不说,还处处吃拿卡要、贪得无厌!”

“哦?本本分分做生意,本本分分接受检查,也会如此吗?”

还是吴汉先耐不住性子,急急询问起来。

“是啊是啊!各项纸张票据齐全,他们凭什么不放行?”贾复亦跟着附和。

把两人身上的莽劲儿,又往上推了几分。

“哼,不给钱?”年轻后生冷笑一声。

“不给钱,他们就趁着验收故意搞破坏!不是把布给刮花了,就是把盐袋子捅漏!总之啊,有的是办法!”

谁料其一番慷慨陈词,引来周围不少附和。

一个个哭爹骂娘、摩拳擦掌,细数着南夏兵丁恶劣行径。

直说经商这么些年,还从没遇见一个国家,从上到下的不要脸。

守城门的要钱、查人的要钱、验货的要钱……

就连走半路碰见,也得截下来问两句,再讨上点儿好处。

在一片热烈声讨中,萧路倒沉下了心神。

有弱点就好。

有弱点就容易上套,上了套就会马虎大意。

如此贪图钱财的守卫,无疑给这趟凶险前路,堆出了座“生门”。

只要利用得当,一定能从其内部撕开一道口子。

至于择选商队、一同南下之事,如今倒还不急。

是真缘分跑不了。

修行不到,强求也无用。

是而众人一起吃过饭,闲话几句便各自散去。

期间,萧路并未试探一字半句。

只客客气气,送了那对父子回房。

转头关了自己这边门,将一切嘈杂隔绝在外。

窗外依旧淅淅沥沥,没半点儿停下的意思。

他熄了灯,和衣躺在床上。

将整个人,全然交与天地间的清澈温润。

双手习惯性搭在胸前,寻找着玉佩所带来的坚硬触感。

可来回摸了两遍才想起,自己早已将它作为承诺,物归原主。

萧路笑了笑。

在没有灯也没有月的夜里,这笑就是屋子里唯一光源。

闪闪烁烁、明明灭灭。

那杆竹笛被他摆在枕边,看来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为不打扰客店中人休息,萧路只抚上笛身。

凭着记忆,依次按压着上头孔洞。

将一首《渭城曲》,送进这场微凉春雨中。

这时候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

众人期盼的那个机会,即将到来。

还来得那么凶、那么急,甚至不等人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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