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一进了南夏境内,萧路等人的脚程,便不由加起紧来。
祝五叔从旁观察了几日,发现其每每天不亮就催着启程。
往往要行到夜幕四合,才找地方投宿。
路上歇息时间眼见着变短,话也少了许多。
就好像这一座座城池,是什么张着血盆大口的饥饿猛兽。
不快点儿趁睡着时通过,就会被堵在嘴里一样。
起初老人家还以为,对方是赶着去做生意。
想早早进入云溪,摸摸情况、探探虚实。
谁让这一路几关下来,打点花费着实不小呢?
虽然每逢问起,几人皆嘻嘻哈哈打马虎眼,楞是不肯说个具体数目。
可看着士兵跟守卫,那一脸殷勤周到劲儿。
他就知道,这趟下来准花了不少。
是而祝五叔,十分理解“陆家人”心情。
但又怕如此赶路过于劳苦,一个不留神再生出病,岂非得不偿失?
思量再三,终于开口劝道。
“陆公子啊,前边儿就是临仙城了……过了临仙就是云溪,用不着这么赶……”
“这些日子,我看你们累得脸都陷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呐……”
老者一番话,可谓语重心长。
既用近在眼前的目的地,宽慰着众人急切。
还动之以情,以几人身体状况打补丁。
希望能一举牵动,着魔似的“陆家人”。
“五叔,我们没事儿!”不料向来宽厚谦和的萧路,一进南夏连性情都变了。
往常劝着他人别急别燥,如今自己坚持起来,竟是比驴还倔。
“既然离云溪不远,咱还是快点儿走,免得夜长梦多!万一半日耽搁,南夏又添了新规,可就麻烦了!”
他当然不能,将心里话如实相告。
只得借由现编的托辞,来说服老人。
幸好所寻借口颇为有理,老人并没有起疑。
而是思虑一番后郑重点头,拉扯着车队快速往前奔去。
但要说没漏一点儿破绽,也真小瞧了这在江湖上,飘了大半辈儿的生存智慧。
不动声色间,老者早已将五人最近变化,悉数收入眼底。
一城接着一城走过,脸上不仅没有即将达成的兴奋与激动。
相反,越深入便越凝重。
大家伙聚在一起时倒不显什么,照例打打闹闹、有说有笑。
一旦四下里分开,几个人就像装着千斤万斤心事,压得嘴角都抬不起来。
想想看,亦是人之常情!
五人接了这项使命,虽说早将自身生死置之度外。
却都打心眼儿里怕一个差池,连累祝家这么多老老小小。
总之一天出不了南夏城,他们就一天放不下心、睡不着觉。
在这一点上,萧路心思与邓禹几个如出一辙。
他既为所爱入了凡尘俗世,有些念头便再无法避免。
牺牲自己容易,看着他人因此遭祸可就难了。
何况真论起来,祝家父子绝对是继秦淮、秦川、小松,以及身边四人外,最深的人间牵绊。
萧路不希望更不允许,对方因此事,出现任何意外或闪失!
可该来的总会来,任谁都逃不掉。
这天,是众人过临仙城的日子。
临仙一出,前头即是云溪。
若得顺利通过,长久以来悬着的心,也能暂时松口气儿了。
然则萧路邓禹几个,并不是那些会被喜悦冲晕头脑的泛泛之辈。
除了之前第一站,恐怕也就数最后的临仙关卡,最难、最险、最惹人惦记。
他们的心都在这黎明时分,提到了嗓子眼儿。
胸内弥漫着惴惴之气,皆恐为山止篑、功败垂成。
比照着盛棠门口唱的那出戏,吴汉贾复寇恂邓禹四人,如法炮制。
轮着番儿、换着法儿地,给守卫们灌**汤。
初期几步依旧顺当非常,正如多次表演过的一样。
那群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守卫们,一见了银票,恨不得当即自挖双眼、自削口舌。
变成几根,不听不说不动弹的木桩,任人踩在身上走过。
就在大家欣喜之际,岂料一旁兵士,成了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不同于原先几城守兵,看顾这临仙出口的,正是储陈手下精英骨干。
那个得了秦川点拨的勇武少年,自回京后便获南夏帝特许。
于军中擢拔有志之士,建立亲随兵马,号称“青羽”。
这还是继孟广的“豹突营”以来,第二支天子钦点的精锐军队。
青羽军中每个人皆跟储陈一样,怀揣拳拳爱国心、滚滚报国志。
绝非那些混吃等死、好吃懒做的军营蠹虫。
他们既不偷奸耍滑,也不计较声名,更不看中钱财。
所思所念,唯家国安危、百姓存亡。
是以当几人按着单据,逐一核对过货物后。
立时发觉有三车北云青不在清单之上,便说什么也不同意放行。
幸好为人忠厚宽仁,不曾恶言恶语,只是摆事实、讲道理,讲南夏规定再三重复。
“军爷,这件事儿啊,真没那么要紧——”
谁知,昧下银票的守卫,比吴汉贾复几个还着急。
上赶着帮他们想辙,边拉衣袖边道。
“生意人这般做法,其实早已有之!他们辛辛苦苦跑这一趟,就为多挣几个钱、少缴几点税!”
“一时起意,多添了些货,实属情理之中……要不然,咱们还是……”
说着,一个劲儿拿眼瞟城门。
而那几名兵士,就像排石头墩子似的油盐不进。
只连连摆手说:“买卖人想挣钱我们理解,但朝廷规矩不是摆设!今儿这漏一点儿,明儿那渗一点儿,长此以往如何得了?”
“莫说上头收着风,定要严惩不贷!就是让储将军知道了,我们这身军装也别想保住!”
另一名高大军官走上前来,言语肃穆、不怒自威。
两句话下来,呛得守卫亦没了法子。
本来嘛,一家货不对板的商队,能行至临仙,傻子都清楚里头有猫腻。
自己若继续跟着帮腔,搞不好整条线上的弟兄,都得跟着受牵连、吃瓜落。
这正是储陈的目的!
青羽军筹建时日尚短,加之遴选严苛、训练艰苦,人数实在算不上多。
若要统统调拨出去,挨个城门把守,实在有些浪费人才。
但其素知军中德行,又着实放心不下其他人。
为此专程登门请示太师,将自己手下的兵,安排在临仙这末尾一站。
以求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呵呵呵……”一阵悠扬似琴音,和缓若柔风的笑声,自几人身后飘将出来。
霎时间守卫们只觉,脸上汗消了、心里燥平了,就连发干嘶哑的喉咙都顺了。
前所未有的惬意舒畅,裹挟着同样旺盛的好奇心,引着大家伙齐齐向后望去。
却见一人身形端方,翩翩立于车前。
玉树临风、轩然霞举。
一杆竹笛轻携在手,恍若挽着枝头末了一点春意。
让人只是瞧着,便难免心生向往仰慕之情。
邓禹寇恂有些惊讶。
自打跟上祝五叔以来,萧路就再未以此面貌示人。
“陆笙”这名字与身份,挡住的不仅是真心,还有那通身的谪仙气度。
如今忽然撕下伪装,用一声浅笑将人引魂入梦,肯定有其考量。
只是他们还不知道,这一局“萧先生”打算如何破解。
“方才,听得诸位几番铿锵言辞,陆某实在是佩服!”
一句话的功夫,萧路已行至切近。
没人听见脚步声响,更没人注意步子。
眼前之人,宛若山巅悬着的影子,不知怎么就落了下来。
扯着兵士袖子的守卫,不知不觉间撒开手,向旁边挪了两下。
吴汉贾复等,自是顺着话音,为其让出一条路。
现在,跟前阻碍统统没有了。
萧路那霁月光风般的面容,飒爽磊落的话语,仿佛甘霖般无遮无藏,滋润进众人心田。
“此事,确是当家的考虑不周,给诸位添麻烦了……”
说着他轻抬双手、竹笛横斜,率先向守城卫兵作了个揖。
言辞恳切、语气真诚。
歉意在眸中流转,好似微风下漾起的涟漪,波光粼粼、久久不平。
“公子客、客气了,我们也是照章办事……如有、有得罪,还请公子海涵……”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名高大军官。
他磕巴着与萧路回了礼,心下却是春和景明、阳光普照。
仿佛只要跟这人说了话,自己亦会随之飞升天阙一样。
萧路的笑,比适才深了些。
果然更赏心悦目,招人流连了!
衣袖摆动幅度也好看,缓缓的,又轻又柔。
总让人想起,万条绿丝的杨柳枝头。
归去来——
《归去来兮辞》(魏晋)陶渊明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
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
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
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
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
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
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
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
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
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
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
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嘿嘿,因为过于喜欢所以放了全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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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章 归去来 云溪境外,谪仙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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