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萧弘认下莹儿和小小,韩宗耀小将军在营中的地位就变得有点不一样了。原先他年纪最小,人人宠着,都拿他当弟弟。现在他也是哥哥了。这就好比,以前哥儿几个如果分一只烧鸡,那两只鸡腿里肯定有他一只。但现在,小小一只,莹儿一只,等轮到他,这鸡已经没有腿儿了。虽说终于也能被当成大人看待了,这事儿其实挺好。他也觉得自己老大不小的,不该跟小姑娘们争鸡腿儿,但待遇突然一变,心里多少有点不太平衡。具体表现就是有事没事哪哪都有他,到处刷存在感。那天比武,萧弘让斛律亮去找他比试,也是想着给他多安排些事情干,省得他成天到处乱晃。可没想到,这一安排,还真让韩宗耀小将军遇到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劫难。
看着萧弘望着莹儿那温柔的神情,再想想自己那凶神恶煞的亲哥,韩宗耀抽了抽鼻子,悄不作声走过来把小莹儿往一边一挤,拉起萧弘放在她头上的手就放在了自己脑袋顶上。
萧弘见怪不怪地叹了口气,“你又怎么了?”
韩宗耀小将军灰头土脸,满身是泥,看上去相当的狼狈。萧弘问他,他也不答,只把嘴角向下一撇,整个一副“委屈爆了,但我就是不说。”的模样。
萧弘拿开放在他头上的手,屈指压了压自己的眉心,“你哥又欺负你了?”
韩宗耀仍不答话,张嘴一咧,眼看就要开嚎。
萧弘赶快又把手放回他脑袋上,耐着性子问道:“到底怎么了?”
韩宗耀哭哭唧唧开始告状,“自从上次比武,斛律亮那小子就成天缠着我比试,连去趟茅房都不能安生。比试就比试呗,他还出贱招,冲我扔泥巴!我输得不服,去找我哥说叨,我哥竟然骂我没出息,还当着那么多人踹我屁股!”
果然这兄弟俩又闹起来了,萧弘又拿下放在他头上的手,头痛地揉了揉眉心,“虽然招数不大光彩,但是兵者诡道,人家赢了就是赢了。”
韩宗耀听他这么一说,一抻脖子眼看又要开嚎,萧弘连忙把手又放回他头顶,使劲揉了揉,“但是你哥的确不对!等他从军马场回来,我一定好好说说他。”
“然后呐?”韩宗耀问。
萧弘一脸莫名其妙,”还有什么然后?”
韩宗耀仍旧不依不饶,“说说就完了啊?我屁股都叫他踹青了。”
萧弘轻咳了几声,“要么……你趁他今天晚上睡着了泼他一盆冷水。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泼完你就跑。”
韩宗耀觉着这主意可行,点点头,一抹鼻子,扭头走了。
霍莹目送他离去,两条小眉毛都要扭成麻花了,“韩二哥不会被捉个正着再挨顿揍吧?”
“没事,你韩大哥知道轻重。”萧弘叹了口气,又看了看小莹儿,“明天我们去军马场,给你选一匹你自己的马。”
“真的?”霍莹一听选马,拧成麻花的眉毛又舒展开来,满脸都是兴奋。
萧弘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又朝韩宗耀离开的方向看去。说归说,实际上他多少还是有点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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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的春天说来便来。不久前还在飘雪,一入三月,日头就暖了。厚厚的积雪开始消融,雪水流淌着,在大地上汇成一条条细小的溪流。再有几天,玄水也该开化了。
一大早萧弘就听说韩宗耀趁着夜深人静找他哥报仇被逮了个正着,又挨了顿踹。哥俩闹得不可开交。让人把他们叫来见他时还吵得难解难分,相持不下。
韩宗烈振振有词,又是那套“我是他大哥,长兄如父,教训教训他还不应该?”的说辞,好一副理直气壮,油盐不进的架势。
萧弘被他俩这种动不动就学五岁孩子干架的行为闹得头疼不已,再次重申军中严禁私斗,亲生的也不例外,把两人罚去校场手拉手跑圈才终于得到了片刻安宁。
雪消冰又释,景和风复暄。这场数十年不遇的漫长苦冬终于到了尽头。雪水淅淅沥沥地沿着檐下一排冰柱滴落,阳光一照,晶莹剔透,煞是好看。萧弘凭窗望去,远远只见小公主身披狐裘,手持长弓,正独自站在庭中那株高大的胡杨树下开弓引弦。初春明媚的阳光映入她专注的双眼,一息间一拉一放,正中红心。
树下的箭靶上已经插了好几支箭。她走过去,拔了一支下来,静静看着,像是有些出神。
萧弘披衣推门走了过去。
箭镞锋利的尖端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寒芒,沈郁离莫名有些喜欢这耀眼的光。她娇嫩柔软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因一次次拉动弓弦而磨出了薄茧,纤细的手臂也多了几分力气,都不觉得手中的弓有多重了。
身后传来积雪被踩踏发出的细微声响。她循声望去,萧弘一袭黑衣站在不远处,早春的风吹散了这几日他身上萦绕不去的病气,虽还有些苍白,气色却比之前要好了不少,整个人更加丰神俊朗了。
小公主微微一笑,后退几步,搭弓疾射。箭矢去若流星,正中鹄的。十箭全中。她得意地扬了扬头,示意他去看箭靶。衣角发梢随着她转身的动作飞扬开来,像是只腾空展翅的鸟儿。
萧弘抚掌赞道:“阿离准头不错。等天再暖些,我带你去射雁。”
“好啊!”沈郁离掂了掂手里的弓,“我比你营中弓弩手如何?”
萧弘故作严肃地思考了片刻,“尚欠几分火候,但阿离勤思善学,假以时日,或可拜上将军。”
这话明显带着揶揄的意味,沈郁离却也被夸得挺开心的,一手持弓,一手叉腰,“你是说我也能当个女英雄?”
“阿离心中有天下苍生,为什么不行?”说着,萧弘神色中多出一丝认真来。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沈郁离默然一笑,又去看树下的箭靶,“人人都说家国大事该由男人定夺,身为女子就应相夫教子,恪守本分。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说完她又轻声一叹,“天下的女子,又有谁愿意一生仅徘徊于尺寸之地,老于户牖之下,府宅之中。”
萧弘出身山野,从小跟着养父文武双休,学的都是修身治世的道理,听她说起这些,只摇头道:“这的确不公。道出于天,事在于人。世上本没有什么男人能做的事,女人能做的事。有的只是人能做的事。胸怀大义,何事不可为?”
“事在人为,将军与我所见略同啊。”沈郁离说着又是一笑,放下手中的弓,走近几步,抬起头来看他。
“身体好些了吗?”她轻声问。早春的阳光将她的脸庞映得莹莹如玉,一双湖水般的眼睛像是含着烁烁星光。
她柔软的视线带着暖意抚过他的眉眼,萧弘心中一动,轻轻点了点头。
“我想傍晚带莹儿去军马场转转,要不要一起来?”
“好呀,还没看过那天你们带回来的马呢。”她其实是很喜欢马的,在京中时因为喜欢骑马出行,还常常被父王念叨不够娴静淑雅。在这里,倒是没人管束她了。
“那我傍晚过来接你们。”
“一言为定。”沈郁离笑着点头。
一阵风过,吹乱了她鬓边的发,吹得那株胡杨的树枝不住摇曳,簌簌做响。小公主按住乱飞的发丝举目远眺,天边成片的云正随着风向这边缓缓移动。
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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