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仆张了张嘴,却又将话咽了回去,道:“既如此,娘子快走。去晚了米粮便被抢空了。”
郭霁一路趋行到了渭水畔,只见平日里滔滔宽阔的渭水河床暴露,河底的嶙峋怪石穿插在结了冰的潦水之间,更显荒凉。
才有一辆大车由数十名奴仆艰难地拖着上了岸,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郭霁靠着健壮仆从开道,才勉强挤了进去。耳畔只觉闹哄哄的,尽是高声喊叫问价及嚷闹声音。
“什么?谷一石五百钱?昨日不是还四百钱吗?”
“一日涨一百钱,你们是吃人不吐骨头啊!”
“你说什么?家里的房屋田地全卖了?我比你更惨,我早什么都没了,昨日才将小儿卖与冯家,也不过得了几十钱。你看看,能买几粒米?”
“谷五百钱,米更不得了,要八百钱!”
“罢了,能得几粒米多活一天也是好的。前日张老汉家将房屋卖给城中的豪富,换了几斗米,一家人被赶到街上,到今日晨间,已经冻死三口了。”
“左右是个死!”
…………
“卸粮了!卸粮了!快去,快去,再不去赶不及了。”
忽一声高喊,人群沸腾着向前涌动,很快连近在耳旁的声音也淹没在声势浩浩的人海人声中,郭霁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是身不由己地被人群推动着向前。
“哎哎!你这小娘子挤什么挤?看你穿的齐整,为什么和市井婆娘一样往男人堆里挤?”
郭霁猛被人在肩上一拍,这才察觉已被挤在人群之中,家仆也被挤得不见了踪影。她见身边除了粗糙妇人,果真都是些满身臭汗的男人,心里慌得不得了,便要挤出去寻那家仆,哪里挤得动?
郭霁只得心一横,发足向前挤去,正挤得胸口一阵窒息,忽觉往前涌动的人群哗啦啦如退潮般向后倒去。耳边也涌入震天价的怒骂声、哀嚎声、鞭子抽动之声。她奋力支撑着身子,却也身不由己地随着人潮向后仰着倒退起来。
“都别抢!谁敢抢一粒米,休怪我手中鞭子无情!”
米行丁勇佣仆一声大喝,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然退潮般的向后拥挤却又过了许久方止住。
郭霁远远瞧见站在高处耀武扬威的米行丁勇,又体察几乎与她环绕为一体的默然无声的人群,不由感到那无声顺从中暗含的悲愤——尚在压抑着的悲愤。
他们形同待宰羔羊,一个个按照丁勇的安排,上前去,双手捧着屈指可数的五铢钱,换来屈指可数的谷米,依旧捧在双手中。
谷子很快卖空,只剩下价值更高的稻米,人群中又散发出阵阵不满。那为首的丁勇从坐在胡凳上的米商掌柜那里领命,作势要带走余下的稻米,人们不得不再次安静下来。
郭霁眼见稻米越老越少,正跟着向前挤去,不想一个妇人的哭嚎之声传入耳中。
只见一个妇人举着几个铜钱,一行哭,一行拉着那米行掌柜苦求不止。
“家中已经断炊数日,父母饿的气息奄奄,小儿嗷嚎不止,米价如此,只怕一家老小活不下去。哀恳先生救人!”
那掌柜却甩开衣袖,道:“你这妇人好无礼!米价又不是我定的,我也不过是个掌柜而已。就这几个钱连一粒米也买不到,家中既有人快饿死了,还不快快筹钱,只管在这里哭闹纠缠。你不去打听打听,整个渭北,只我门的米粮未过千钱。你若不信,但去别家再问吧!”
那妇人犹自哀哭,其恸哭之声令人五脏都要碎了,可是此前还义愤填膺的百姓却都纷纷摇头,不再关心——毕竟饿死人的事,近来不少。
有人便先绕过那妇人,从破旧的钱袋中搜罗出几个钱来,买了颗粒可数的粟米,流着眼泪离去。
因那妇人兀自哭泣,米商十分不耐,已有仆佣上前撕扯开那妇人,推向一旁去。那妇人不肯,抱住仆佣的腿不撒手,哭得话也说不出来。佣仆屡次发力去踹都踹不开。
郭霁见此,当即在人群中挤出一条线,想要上前去,却被先前被冲散的家仆拉住,他低声道:“娘子别急,这掌柜是我们四公子的人。娘子稍待,我先过去一说,他定然不敢不给我们米。”
郭霁乍见家仆,心中一热。听其建议,虽心中迟疑,可情势如此,终究点了头。
郭氏一族覆灭后,郭誉一支的郭腾、郭述无罪幸免。其余各支,就只郭芩因蒙蔡都不忘旧诺,得以存身雍都。余下的或流配或籍没,凋零飘散。
郭霁遇赦归京后,无处可去。郭芩虽有心容留,却爱莫能助。
郭腾虽派人来接,然她念及从前的事,到底没去。唯有郭述在渭北的“葭园”,乃是成婚时的嫁资——郭述虽远游在外,不知她遇赦之事,梁略却出面令她暂住此处,而郭腾倒也时或来接济。
郭氏未败时,郭腾便暗中囤积居奇,甚至连胡奴都敢贩卖。如今没了叔伯父的约束,只怕胆子更大了,连这种朝廷明令禁止的哄抬粮价也无所顾忌。
若比之旧日郭氏一门门琼枝玉树,郭腾望尘莫及,可是如今,却也只有这个媚俗取巧的从兄日渐发达。
一阵脚步杂沓之声震地而来,打破了郭霁的沉思,她转头看时,却见大队士卒正向此处奔来。百姓不明所以,见了官兵到来,顿时吓得如鸟兽散。那士卒却将众人团团围住,一个都不放去,而那些企图冲出去的,皆被当场斩杀。
其中一将向人群喝道:“凶顽刁民,交易不法,速交出手中赃物。若敢顽抗,格杀勿论!”
乱哄哄的人群,顿时一片死寂。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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