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懿听得出了半日神,忽道:“难道这子浮先生精于命格之道?”
卓宣却不回答,只笑道:“不然君侯也去相一相?”
韩懿冷笑道:“家无近亲,孤如浮萍,可有什么好相的。”
卓宣顿了一顿,道:“亲族虽稀,犹得封侯。孤苦独存,君侯何以过我?”
韩懿听罢沉吟,叹了一声,亲自为卓宣斟酒,递了过去,道:“当初从龙‘诛卫’,你父亲亦为之奔命,可惜后来……”
“谁让家父出身寒族,不过是个宫中禁卫。”那卓宣低头黯然,声音凄苦,说到此处,却忽然仰面愤激,目赤如火,厉声道:“当初家父不过忠于职守,故而与那王昶老贼生出过节,便被他打压迫害致死,举族沦为罪人,流配毒瘴之地。当地县令与我父素有仇怨,故而借着蛮族叛乱害我家人。合家数十口人,无一幸免。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隐姓埋名,投靠君侯,方得一雪痛恨!”
韩懿亦为之恻然,道:“我韩氏一门为先帝至戚,忠于皇室,何尝不是一门俱死于骄横权臣?你只看到我袭得爵位,得享富贵,可是若说父母亲缘,我还不如你呢。先父蒙难之时,我尚是腹中一物,遗腹而生,连生身父亲也未曾见过。襁褓之中,母亲忧伤而亡。虽蒙先帝怜悯,亲自抚育,可是……为了悖逆庶人,我沉寂多年,未尝能得一实职。如果我父亲尚在,有伯叔兄弟扶持,我比公孙伯善如何?比邵元璨如何?”
见一向深沉的韩懿红了眼圈,卓宣随之感愤,道:“君侯有逸群之才,乃当世英杰,若与邵元璨异位而处,功业定然不输。”
韩懿听罢,沉吟良久,忽击剑于案,悲慨叹道:“我愿如鸿鹄奋志,奈何未有羽翼,不能奋飞!何其悲哉!何其悲哉!”
卓宣却拾起那剑,双手奉与韩懿面前,道:“君侯且看此剑,双开锋刃,虽是新铸,寂寂无名,却断金劈石,若遇其时,自可实至名归,身列绝世剑谱。君侯以为此剑比之今日奉与大将军的‘龙光’如何?”
韩懿缓缓接过长剑,凝视着黑夜也不能淹没的闪闪寒光,目光中也渐渐有了光芒,道:“此剑锋利,号为‘断马’。可我不用此剑斩马,要用它斩尽‘拦路虎’,为你我在这滚滚俗世劈出一条路来!”
卓宣听见这话,心中翻涌,不觉滚下泪来,道:“我的性命赖君侯得全,大仇凭借君侯得报。君侯孤苦,仆亦孤苦。然君侯仁义,人心归附,我不信以君龙章凤姿,会比不过邵元璨、公孙汲之流!今日君侯有此志向,我愿为君侯羽翼,辅君鲲鹏之志,终身效力,不违此誓!”
韩懿当即丢了那剑,拉着卓宣的手道:“什么‘断马剑’!什么‘龙光剑’!阿卓才是我手中最锋利的剑!”
二人相视良久,忽然同时放声大笑,随即放开了手,分坐足案两侧,共用一张足案,畅快地饮酒,共论形势。
那卓宣便道:“大将军今欲革故鼎新,必然触动豪强大族之利。在朝六百石以上,出身豪贵者十之七八,欲要革新,谁人可用?故大将军四处网罗人才,拔擢寒门才士。然寒门之士虽不乏才德之士,奈何势单力孤,难成气候。而世家大族盘根错节,若并力结盟,大将军亦难制衡。此乃良机,君侯当大有作为。”
韩懿瞧着杯中酒在月光下惝恍波动,沉吟道:“阿卓,你聪明缜密,此去大将军府中,当兢兢业业,结交良朋——可是也要记得,福祸相依,一切契机又何尝不是陷阱。身在仕途,一定要有学会审时度势,随时抽身。”
卓宣心头一跳,道:“君侯的意思是……”
韩懿放下适才还叹赏不已的美酒,如弃敝履,笑道:“你看从前的王昶如何?公孙家又如何了?”
卓宣瞧着昏昏灯下韩懿那越发清晰的笑容,压低声音道:“登高跌重?过河拆桥?王昶也罢了,刚愎自用,设计陷害梁氏,策动悖逆庶人谋反,死有余辜。可是公孙氏……虽是为了自保,却也暗中帮了梁氏,如今竟也容不下,岂不寒了人心?况且大将军意欲革新,豪族必定群起反对,若能用好了公孙氏,自然能缓和不少。难道……是为了北宫的那位娘子?”
“北宫的那位娘子”不过是悖逆庶人的遗孀,即便知机善断,不过是个早已背叛了悖逆庶人的女子,于梁氏而言,既无威胁,也无仇怨,梁略断然不会因她而打压公孙氏,因此卓宣的言外之意,自然是指公孙萦所抚育的两个皇孙。这两个皇孙却是悖逆庶人血脉,虽然已打上叛逆之后的烙印而终究废弃无用,到底是梁氏的宿敌之后。
只是梁氏方立足,况又是先帝亲自承认,列入皇室谍谱的皇孙,故而未曾迁怒稚子,也可以说是给了公孙家和萧家面子。
韩懿明白卓宣的意思,便点点头,又长叹道:“也不全是如此,你看萧家就知道了。实因公孙家由来不同别家,能够繁盛至今,本来就是个异数。”
卓宣不禁诧异,道:“敢问公孙家有何不同?”
韩懿道:“当初太祖扫平天下,开国创业之时,他家也算是一方霸主。后见天命所归,遂归义请降,这才保得爵位富贵,然终不获重用。他家也极其乖觉,甘愿守着泼天富贵,绝不染指权柄。本来也就这样了,谁知数代之后,他家出了个女子,蒙受天子宠爱,生下天家独子。然皇后家族势大,竟夺了皇子,而陷害赐死其母,公孙家亦险些族灭。那皇子承继大统,长大后从后族手中夺回权力,更闻其母惨死之状,怜惜母族,故遍寻舅氏,加以任用。如此本已凋零的公孙氏方重获权柄。而公孙氏深知权力之道,谦退慎重,不过三代,便恢复元气,蔚为大族。至公孙尚,则为先帝东宫旧臣,有从龙诛卫之功。先帝掌权后,也曾筹谋削弱大族之势,公孙氏首当其冲。奈何内忧外患,未腾出手来。况彼时先帝力主悖逆庶人为嗣,恐其势单力薄,而不得不以王昶及公孙尚为其傅保。为了制衡,又令郭氏为东宫辅臣。公孙家自此得以侍奉东宫,看似长久无忧了,然却终因当初‘诛卫’之事为悖逆庶人所猜忌。故而悖逆太子妃死后,公孙家迅速抽身。公孙尚的兄弟子侄大多成材,就连他家的女子都能在在森严的守备下将谋叛之密悄悄传递出来,你觉得梁氏敢用他吗?”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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