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宋制使素来德能出众,一路上全靠他打点,众人便都信服。督监当即下令在此歇息。女刑徒们一见这等荒凉处宿夜,都心惊胆战的,可又不敢不从,只好赶紧堆土为灶,取了水来,架起瓦釜烧饭。
因在榆中时补充比较充足,宋制使下令多煮两斗米,众女刑徒听了,暂忘了恐惧,都满心欢悦起来。
那一夜,月色清芬,照见野地洁白。又兼春意渐浓,虽然乌鞘岭上岭雪未融,可也不似从前寒冷。女刑徒们倒也和乐,除了因田采被一向不和的女囚故意弄碎了碗,没得进飧食,因而闹了一场外,别无他事。
长夜更深,山野空寂。
刚刚生了一顿气,又冷又饿沉沉睡去的田采忽觉肩头有人轻推。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就着月光看得分明,蹲在面前瞧着她的的正是郭霁。
郭霁也不说话,只悄悄将一个物什塞在田采手中,转身就要离去。那田采一握手中之物,便知那是食物,心下感激,便叫住了郭霁。
“你且别走,我有话要说。”
“什么话,请说。”
“你且到我身边来,我们细细地说。”
“四处皆是耳目,有什么以后再说吧。”
田采知道郭霁是推脱,便抬起脚尖,向睡在两面的女刑徒身上轻轻踢了几脚。只见那几个女刑徒照旧睡得鼾声阵阵,其中一个被踢得动了一动,想要翻身,奈何有锒铛连接,翻不得身,只得侧过身子又沉沉睡了。
“这也叫耳目?”田采笑嘻嘻说着,一面将郭霁塞给她的胡饼咬了一口大嚼起来,一面含糊说道:“别人不知,我却知道你常常难以成眠。长夜寂寞,做个伴岂不好?”
郭霁听了,只好默默坐在她身边,瞧着她那没心没肺大吃大嚼的样子,低声道:“你别和她们闹了,她们是一族的,又有同乡。闹得你没得进食,可有什么好处?”
田采忙忙吞下一口胡饼,噎得梗了梗颈项,道:“如今哪里是我和她们闹,分明是她们不放过我。”
郭霁沉默半日,道:“我当然知道,可我们此行应当是敦煌郡,距离此处尚有数月之久,就这样下去,你可撑得住?”
“那照你说怎么办?”
“挽出个中间人,左右说和,暂消了这仇怨,待到了凉州后再从长计议。”
田采吃完了胡饼,抱着膝略一思忖,道:“可是挽出谁来呢?不然你去求了宋制使吧。”
郭霁摇摇头,道:“这我可帮不了你,你既能弄到随时补充的米浆,自然也能找到替你出头的人,何必为难我?”
田采便笑睨着她道:“哪里是为难你?我弄到只是米浆,而你却能弄到胡饼。自然还是你的面子大一些,我去求他不如你去求他。”
郭霁听了这话,顿觉里面有文章,便若有所思地看着田采。
那田采便凑到她耳边,轻笑道:“帮我弄米浆的人,也是宋制使。只不过,他可是收了我的资财的。”
郭霁听了,心中一凛,到底觉得这在押解吏卒于女刑徒而言也是寻常事,倒也不意外,道:“既然你与他有旧,便自去找他吧。夜深了,我要去了。”
“你去哪里?如今你不与我们拴在一处,自然想去哪就去哪,何必躲着我呢?”
“我躲你做什么?”
“既不躲着我,便聊几句如何?”
“囚徒生涯而已,可有什么可聊的?”
那田采的笑原本就意味深长,更兼月光朦胧,更多出几分暧昧来,“你适才说我与宋制使有旧,可是旧哪里比得了新?”
郭霁便神情不乐,不欲与之纠缠,便道:“主意我都给你出了,怎么去做你自己打算吧。”
见郭霁态度决绝,果真要走,田采忙道:“你别急,我不过是谑笑的。她们背地里的话,说你自那日跟着宋制使出了驿站,自然已经是宋制使的人了。可我是不信的。”
“她们说的话?”郭霁不由嗤的一笑:“她们能有什么好话?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又与我何干?”
田采见此,便收敛谑笑之态,忙正色道:“适才得罪,原无恶意。若有冲撞处,特此请罪。你是高门贵女,怎么会与那些愚妇人一样?别说宋制使,便是真正的官吏,连我都看不上他们,何况是你?”
郭霁见她这样,反倒一腔不满无处可发,她并不解释,转身欲去。
便在这一转身之间,她忽然看到远处涌动而来的几抹暗影。
幽绿的目光,迅捷倏忽的动作,无声的逼迫……
在明灿的月光里,在浩荡的天幕下,越来越近……
许多年后,人世几回变幻,山河依稀旧貌,郭霁也忘记了许多的伤心往事,可多少个午夜梦回时,乌鞘岭的那一夜,却历历在目。
那是比之千仞悬壁、滔滔深壑就在脚下,飞雪连天晨起时晦暗天色里紧挨在身边青幽幽没了一丝气息的女囚的脸,远超千万倍的可怖可惧。也更是役卒的皮鞭、羞辱以及摇尾乞怜求生的不堪,难以维生的薄汤以及痛如烈火烧灼的饥饿,无法比拟的灼痛难忘……
终其一生,她都忘不了,乌鞘岭上,群狼撕咬。
广阔无垠的原野,清白寂寥的圆月。
横飞破碎的的血肉之躯、狰狞噬人的狂乱之影荡漾心头,挥之不去。
震碎了深夜的嚎叫寒人心魄,响彻群山的惊怖绝望催肝裂胆,声声入耳。
她看见无声扑来的饿狼,呼啸而来的马车。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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