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朕的弟弟，不是什么弃婴。”
莫空山走上前，把僵在原地的云知抱在怀里。
“朕会还你，还云妃娘娘一个真相，给世人一个真相。”
颜清月看着他们，心中却想着另一件事。
“也就是说，早在三十多年前，我的祖父就用和亲的方式葬送女儿的一生，十多年后，我的父亲，云妃娘娘的亲哥哥就用同样的方式，也葬送我。”
她一身素衣站在原地，心中怎么都是不甘和恨。
北阳王庭葬送的，又何止是颜清月一人的人生。
夜色已深，颜清月深吸了口气，回过身望着两个人：
“是时候，让杨家付出代价了。”
莫空山看着她，只是点了点头，又叫住她。
“月儿，必要的时候，那枚玉佩便是我。”
颜清月点了点头，走出了丧礼的大殿。
踏入翊坤宫的时候，殿内是一片死寂，颜清月缓缓走近床榻，躺着的杨归音无力地支起身子，双手护着床榻上的孩子：“你来
做什么。”
“自然是来看你的笑话。”颜清月轻蔑一笑。
“杨氏一族也囚禁了一段日子了，那日子真真是不好过的，不过三公主今日周岁，也算是杨家的一件喜事了，可惜。”
杨归音怒视着面前的颜清月：“可惜什么。”
颜清月缓缓俯身，彼时她身上是换好的锦衣华服，贵妃的钗环首饰叮当作响，华丽无边，与几日不吃不喝早已憔悴不堪的杨归音相比，她的繁华显得更加耀眼。
她抱起襁褓中的莫漪，小小的女婴刚满一岁，床上的杨归音毫无反抗之力，就看着颜清月抱着女儿转身，缓缓向大殿中央的摇篮走去，嘴里还喃喃自语着：
“当年我的疏儿走的时候，也是周岁这天。”
杨归音有些害怕，可又不敢轻举妄动，她死死盯着颜清月，眼看着她把莫漪放在摇篮里，轻声哄了几下，随后，把莫漪身上盖着的被子慢慢向上拉，直到没过头部。
只是一会，莫漪就开始大哭起来，隔着被子，小小的婴儿无助地挣扎着，却无论如何不能扒开颜清月掖好的被角。
颜清月直直地站在摇篮旁边，一眨不眨地看着被子起伏的表面，面无表情地看着莫漪挣扎。一旁的杨归音瞪大眼睛，她想起身跑过来，可身上早已没了力气，只好爬着跌下床，一点点靠着
双手爬向摇篮的位置。
小小的摇篮床旁，站着雍容华贵的颜清月，和匍匐在地的杨归音。
“漪儿...”
颜清月低头看着杨归音，看着她痛苦地向上挣扎着，伏在地上，拼了命地伸手，想要摸到女儿的被角。
渐渐旳，被子没有了一丝动静。
“漪儿…”
颜清月掀开被子，把莫漪抱出来，放到杨归音的怀里。
“漪儿…漪儿…”
杨归音的声音和双手都颤抖着，看着怀里没有任何气息的女儿，她双唇颤抖着，肩膀也跟着剧烈的晃动，半刻前才咿咿呀呀
的女儿，如今已经离开了人世。
“啊——”
杨归音死死抱着莫漪的尸体，大吼着哭泣，那哭声响彻一片天际，把沉寂已久的翊坤宫愤怒地减出一个口子，灌满了怨恨与
哀伤。
不知过了多久，杨归音哭的嗓子都哑了，只能抱着莫漪流泪，眼睛早已哭肿。而颜清月只是站在原地，等着她哭完。
“我的女儿，也是在周岁这天，被人活活闷死的，是你的人做的。”
颜清月俯身捏住杨归音的脸，冷漠地看着她怀里没了呼吸的婴儿。
“你欠我女儿的，已经还了，可杨家欠我兄姐的，还远远不够。等着看吧，你们杨家要付出的代价，才刚刚开始。”
颜清月说完，留下原地狼狈的杨归音，径直走出翊坤宫的寝殿，只是在门口站住了。
“杨归音，失去女儿的滋味不好受吧。”
语毕，颜清月抬眼，此刻外面的雪依然在下，可她觉得身子暖了不少。
杨家的人，她要一个个折磨，杨归音要的，她都要毫不费力地拿在手里，杨归音想给莫炎争取的，她的权儿会名正言顺地得到。
走出大殿，莫空山正站在门口。
“空山...我。”
“饿了吧，一天没吃东西，我让厨房熬了粥，回去尝尝。”
莫空山牵起颜清月的手，片刻都没有回头。
雾释殿内，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喝粥，莫空山突然抬头看了身后的太监，对方立刻会意，将一卷圣旨毕恭毕敬地放在桌上。
“看看？”
莫空山笑着，颜清月则疑惑着打开那金黄的卷轴。
开篇第一行，只有两个墨色的大字：
“封后。”
颜清月震惊地抬头，而莫空山只是低着头喝粥，良久，颜清月才缓缓问道：
“你为何...”
莫空山只是伸出手牵起颜清月，眼底是化不开的爱意：
“这道圣旨是我十七年前登基的那天写下的，这后位，是我
一早便留给你一个人的，早便是属于你的东西，只是给得太迟了，让你受了好多苦，是我不好。”
颜清月泪眼朦胧：“空山...”
她低下头细细看着，泛黄的纸张上是他当年一字一句的亲笔。
“北阳侯十五女，为先帝亲封北阳郡主，聪慧过人，才貌双全，实为朕心中之窈窕淑女，也是朕一生唯一所求，今求娶北阳郡主颜清月为妻，愿十里红妆，白首不离。”
颜清月看着，莫空山背着，这些年来，每当他难以抑制心中立后的冲动时，就会拿出来反反复复地看，反反复复地读，寥寥几句话，写出他毕生的心愿和承诺。
他说的是“求娶”，而不是封赏。
爱与不爱，只这一个词便有了答案。
“月儿，可愿嫁给我，做这莫朝的皇后，做我莫空山的妻子。”
“虽然在我心里，你早便是我的妻子。”
眼泪被莫空山轻轻擦去，莫权也在一旁笑着，他在颜清月看不见的地方知道了父皇太多的爱与细节，其中种种，他甚至数不过来，就连当年颜清月被害入冷宫，莫权明知隐情，也不能破坏父皇的计划而告诉母妃。
一晃，颜清月入宫也有八年了。
是莫空山指引着颜清月，一步步走到自己的身边，指引颜清月信任自己，爱上自己，与自己肩并肩，心同心。
当年议政殿内，莫空山与魏清风打赌，用整个莫朝天下的存亡，用自己的性命，赌颜清月会来到自己身边，赌她会爱上自己，那年他的坚定动摇了魏清风痛失爱妻后冰冷的心，也在一年后打动了颜清月为父而来的使命感。哪怕他明明知道北阳侯的狼子野心，知道这么多年来北阳王庭在背后做过的一切，他拼了命地想一举把整个杨氏斩草除根，却没有半点动摇北阳的心思，至少在颜清月活着的时候，莫空山永远不会这么做。
莫空山说，她一定会记起自己的，哪怕要用一生。
他记得颜清月说过的每一句话，也记得颜清月说想护莫权一辈子，想让莫权脱离原本低人一等的生活，想给他自己最好的东西。所以他安排莫权过继给颜清月，如今她封后，莫权便是名正
言顺的嫡长子，是莫朝之上除了莫空山自己最尊贵的男子。
“我说过，只要你要的，我都会给你。”
颜清月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是整个莫朝的帝王，却答应只是她的天。
在颜清月的心理，那些痛苦与辗转，都是背后的北阳带给她的，一生都甩不掉的苦难。爱她的兄姐相继离世，生父冷漠至极，身后的王族不闻不问，唯有面前的莫空山，这个全北阳王庭的眼中钉，为她一次又一次的心痛落泪，为她一回又一回的自责羞愧。
他一次次内疚没有照顾好颜清月，一夜夜为她难眠，但颜清月心里清楚，这个世界上，只有莫空山不欠自己分毫。
“空山，是我欠你太多了。”
莫空山摇了摇头，一把把她抱在怀里。
“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我输了，我把一生都输给你。”
颜清月转头看向含着眼泪的莫权，从此以后，这便是莫朝的嫡长子。
封后大典三日后便举行了。
世人感叹皇宫动作之快，谁又知道这场大典已经等了十七年。
莫空山没有食言，那一日红绸铺满皇城内外的所有大道，一直通向都城的正门口，洋洋洒洒的金箔纸随着仪仗落满都城，全莫朝所有的珠宝物什集满了上百个箱子，金银玉器又是数百匣子，
迎娶颜清月的红妆又何止是十里百里。
那日是颜清月二十六岁的生辰，整个莫朝都是红妆包裹，除了开国之时，这是百年来第一次如此震撼人心的典礼，所有人都知道，皇后是帝王心中所爱。
颜清月身穿缂丝金线的衣袍，大红的婚服鲜艳夺目，头饰更是珠翠满枝的华丽，坐在轿子里，从城门口一直通向议政殿的最下方。
白玉铃铛叮当作响，摇摇晃晃间便到了下轿之时。
在千万宫人的跪拜里，在文武百官的俯首中，颜清月下了轿子，一步一步朝着议政殿最上端走去，在那之上的莫空山早已等待多时。
这一刻，他等了数十年，早在心里练了千遍。
云知作为迎后特使，扶着颜清月慢慢向上走去，一步一步，满是回忆。
颜清月望着越来越近的莫空山，心中不断有过往的经历一幕幕划过，她记得第一年入宫之时，莫空山在七夕的夜里将自己叫到议政殿，那一天她也走过议政殿的长阶，也是那晚肩并肩看烟花之时，莫空山告诉自己：
“以后，我就是你的天。”
第二次他上场阶，是世子哥哥战死，他的棺椁被抬回宫的时候，颜清月记得自己奔上阶梯，站在莫空山的面前，只为说一句：
“莫空山，我恨你。”
这是她第三次走上议政殿的阶梯，这一次她才真曾感受到，议政殿的阶梯仿佛长得没有尽头，她努力向前走，每一步都有一排官员跪下叩首，自己向着最尊贵的位置走去，身后抛弃的，那些往日的苦难与哀痛，又真的能放下吗。
失去的种种，物是人非，得到了后位又真的能让人忘记吗。
不能，连莫空山都无能为力。
她知道，莫空山已经很累了，他尽了力。
终于走到他的面前，魏清风身着官袍，将已经几十年没有人执掌过的凤印郑重地交到颜清月的手里，捧着偌大的凤印，颜清月只觉得这块石头有千斤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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