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背叛(二)

卜师长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贵人,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对您,恐有血光之灾。”

楼近月眉心一颤,心中不由得发毛。

世间真的有命数一说?连他即将在冠礼结束后被杀都能算得一清二楚。

是卫渠命该如此,还是上天在提醒他及时躲避祸事?

卫渠哀伤地看向楼近月,像是在询问她要怎么办。

楼近月无视他的目光,对着卜师拜了拜,拉起他的衣袖下山。

“朕还有些事情要请教卜师,你等朕一会儿。”

卫渠抽出衣袖,追上转身的卜师。

楼近月上了车,掀开窗帘远远地看着他。

他叫住了卜师,从桌案上抽出一张纸,又提起笔在上面写了什么。

她努力想看清上面的字,但无济于事。

卫渠将写了字的纸恭敬地交给卜师,安静地等候卜师的回复。

李玄清接过卫渠递来的两对生辰八字,捋着花白的胡子眯眼端详了一番。

“这是何人的八字?”卜师面无表情地问道。

卫渠恭敬一拜,藏匿了一半的真相,模糊地解释着。

“这是家弟与弟媳的八字,两人从小相识,可近来因为一些事情,二人离心,虽未在明面上闹起来,但暗地里却屡下杀手,还请大师帮忙看看,家里这两位……还有没有继续过下去的缘分?”

卜师抬起眼皮,探寻的目光移到卫渠身上,看得他心中发虚。

“从八字上看,两位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卜师盯着两对八字断言道。

“不过……”

卫渠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卜师跪拜在地上对他行了个大礼。

“从八字上看,男女双方命格尊贵,正所谓一山容不得二虎,陛下与心中的女子恐历经坎坷颠沛流离……”

楼近月遥望着匍匐跪地的卜师,心生疑惑,等到卫渠喜笑颜开地上了车,她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同卜师说了什么,把人吓成那样?”

“才不是朕故意吓他,明明是他自己看出了朕的身份……”卫渠眸光闪烁委屈地解释道。

能直接认出身份吗?

楼近月的心一沉,仿若坠落深渊般无力。

刚刚在马车上,她曾留有侥幸心理,告诉自己也许李玄清只是爱卖弄玄虚,方才占卜出来的结果做不得真。

可他转身竟能道出卫渠的真实身份,是不是可以说,卫渠必遭此祸。

而她,就是他躲不过的劫。

卫渠心情舒畅地看着灵泉谷宛若刀刻斧凿般的山崖,眼神一偏,看见了山头峭壁处浮动的人影。

“你带了侍卫?”

车后响起一阵规矩的马蹄声。

楼近月摇头,顺手扯开帘子,伸出头看了眼车外。

冯阳挥舞着鞭子纵马奔驰往她这里奔来。

冤家路窄,自从她入宫去寻古画,总是遇到这些令人措手不及的事情。

士兵迅速将马车包围,一斧头劈开马车。

同那日一样的手法……

楼近月的思绪回到前些天赶路的时候,那个毛胡子怕不是冯阳手底下的人。

“临渊王洪福齐天,竟能毫发无伤地从我这么多兄弟手下活下来。”冯阳牵着缰绳,居高临下地藐视着楼近月。

冯阳又将目光锁定在卫渠身上,语气稍有缓和。

“如今乱世纷争,萧府虽势众,但终究比不上蔡府根基深厚,蔡家家主命我请陛下回京,家主必定以礼相待,决不让陛下再吃萧燃的那份苦。”

卫渠扣了扣楼近月的手心,向她递了个眼神,楼近月心领神会。

他走到冯阳身边,上下扫视着他,没忍住轻蔑一笑。

“拖延时间啊?”

冯阳计谋被看穿,神色大变,气急败坏地翻身下马,向身边的侍卫挥了个手。

众人将卫渠楼近月包围成一个圈。

卫渠正要上前,却被身后的楼近月一个肘击痛得抱着胸弓腰半蹲在原地。

下一秒,楼近月将匕首抵在冯阳脖子上。

卫渠艰难地抬起头,注视着不远处神色凛冽的女人,握紧他从她手掌心抠出的小短剑。

真没想到,她小小的身躯,竟然能藏这么多暗器。

“你敢威胁我?临渊王又如何,如今整个临渊城已经是我和云垚的领地。云垚实力强大,你今日杀了我,来日云垚算计起来,你们二人必死无葬身之地!”

“啧啧……”卫渠忍不住悲叹了两声。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怎么面前这位说话还是这样张狂地不顾死活……

楼近月上下打量着他,他越是狂傲,越是令她感到好笑。

她没忍住提醒了他,“不好意思,云垚四天前已经死了。”

卫渠饶有意趣地看着他变幻莫测的神情,补充道,“而你的那些小伎俩,也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你以为你主动前来与朕表明蔡家的诚意,朕就会上你的当?五千兵马数量不大,但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们运出临渊城,还是需要些时间的。”

卫渠走到楼近月身后,轻抚上她拿着匕首的手,换自己手上的短剑,顺手将她推离冯阳身侧。

“让你的人散开,带朕去运送兵马的地方。”卫渠寒声道。

冯阳做了个手势,围成一圈的侍卫立马退下。

见危机解除,卫渠回首微微歪头看了眼楼近月,原本清澈的眸子变得勾魂摄魄。

“临渊王,你要先回去还是陪朕一起?”

“当然是陪陛下一起。”楼近月应上他热烈的笑,跟在他的身边。

背对着冯阳的手下,楼近月抬起胳膊勾了勾手。

下一秒,二十多名死士从看不见的角落冲了出来,悄无声息地将这群喽啰一剑封喉。

路上,冯阳心有不甘地挣扎着,双眼斜视卫渠威胁道:“蔡府派了人在城外接应,你以为拦住这批兵马就能彻底解决此事了吗?”

“你坏了蔡家的好事,别说皇位,就算是你心爱的女人都未必护得住。”

冯阳斜眼瞄着跟在身侧的楼近月。

阳光穿过被白雪覆盖的树枝照进卫渠的眼底,清清浅浅地勾勒出一潭清澈潋滟的波光。

他勾了勾唇角,状似无意地对上楼近月疏冷警惕的目光。

“临渊王不是寻常女子,何须朕来护她,朕一个无依无靠的傀儡,分明是朕在寻求她的庇佑。”

情之灼灼,言辞恳切。

楼近月未作言语,反倒是冯阳冷笑了一声,讽刺道:“萧燃不在身边,没想到陛下这么快就给自己找了个新主人。”

山路难行,卫渠一边押着冯阳,一边替楼近月踢开脚下碍人的石头,听着冯阳的话,他也不见怪,反倒很暧/昧地回了他。

“没错,她是朕的主人,她能救朕于水火,朕自然任凭她差遣。”

听了她的回话,楼近月耳尖一热,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抱着双臂和他拉开距离。

“陛下就这点志向?跟了蔡珩大人,陛下还可以做您的逍遥皇帝,为何甘愿屈居偏远的临渊城做女人手底下的玩/物?”冯阳压低声音,恨恨地游说道。

“玩/物?”卫渠笑着反问了一声。

没等冯阳回答,他又道:“别的女人不行,对她,朕甘之如饴。”

冯阳黑着脸,一句话都不想说。

三人经过一处步汀桥,脚边流水潺潺,汹涌的河水从山谷深处奔腾而来,自右手边一丈远跌落至断崖深处,于谷底掀起阵阵轰鸣。

桥的那头,一处幽深无人的小路在冬日的枯树中若影若现,若非有人在积雪上踩出足迹,想在这偌大的山谷中寻找这样一条小径,算得上是大海捞针。

小路上,十几名和城中百姓相比稍显壮实的士兵正排队等候同行,见着冯阳身边的人,忽地发出阵阵惊恐的喧闹。

眼看接近偷运兵马之地,冯阳脸色一沉,趁着卫渠低头查看脚下流水之际,胳膊猛地一推,将他撞至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瀑布顶端的河虽不深,河水却迅疾得很,卫渠一瞬间就被冲到了悬崖边。

冯阳踏过步汀桥,飞快地跑到岸边。

楼近月站在桥上,任凭冰冷的河水流淌过鞋面,她定定地看着身体悬空仅靠一只手抓住岩石的卫渠,脑中不禁跳过一丝邪恶的念头。

何必救他呢?

杀了他不正是你与生俱来的使命吗?

阁中酷刑众多,与其被长老们轮番酷刑伺候死后连人的模样都见不着,倒不如今日直接随瀑布坠落谷底,起码能死得体面。

楼近月眼神涣散,向他走近,一只脚踏进刺骨的冰水中,踏着湍急的河流,一步步向悬崖边的卫渠走近。

她探头看了眼潭底,潭水幽深碧绿宛若一块上好的翡翠,兴许这也是一个不错的归处……

楼近月提着胆子与他对视,望着一步步走来的她,卫渠惊恐地摇头。

清澈的河水顺着他的胳膊淋到他煞白的脸上,气若游丝的样子多惹人怜爱。

眼角滑落的是泪吗?

她好像看见他红了眼眶。

“不要!”卫渠的脸被冻得僵硬,嗓音颤抖地对她吼道。

一滴冰冷的水花飞溅进她的眸中,激得她睫羽一颤,寒意自那一点向全身荡开。

他是在求饶吗?

他看破了她的身份,直视了她的丑恶,他也在害怕即将到来的死亡。

就像曾经她手底下的目标一样,死前都是这副模样。

她又向他走了一步,冰冷的河水将她的双脚冻得没有痛觉,渐渐地,她的心似乎也没有知觉了,她向他伸出了手。

偌大的天地,她只听得见他沙哑的呼喊。

“朕命令你!不要再往前了,你会被冲下去的!!”

楼近月愣住了,双腿距离悬崖仅剩两步之遥,她聚起精神,目光定定地注视着他一开一合的嘴唇。

是的,她没有听错,他再让她不要靠近,再往前一步,她便会命丧谷底。

她盯着自己被冻得泛紫的手出了神。

这双沾满鲜血罪恶的手分明为了推他坠落悬崖,在他眼里竟成了命悬一线时的救赎?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喧嚣,楼近月敏锐地回过神来。

原先排队上山的士兵接二连三地跳进河中,一个人拽着另一个人的腿,十几个人组成了一条人链,为首的汉子拼命地向他们游去。

楼近月愣了神,正要帮把手,眼神的余光瞥见了岸边拿着斧头一脸凶神恶煞的冯阳。

她起身,手起刀落,袖中的刀片直直地飞向冯阳,刺穿他的心脏扎入身后的枯木。

卫渠被营救到了岸边,山上突然炸开一阵声响,玉簪带着众死士杀了冯阳手底押解士兵的匪兵,救出众多被偷运的兵马。

楼近月牵着他冻得僵硬的手,拽着他的胳膊将他背在身上。

“王爷,这种活要不还是我们这些人来干吧。”身旁几个汉子提议道。

楼近月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虽穿着盔甲,但掩盖不住一副憨厚老实的庄稼人样。

“你们这些人?”楼近月若有所思地反问了一声。

汉子们点头憨笑,“我们都是庄稼人,背背扛扛这些都不算什么事,您就不一样了,您是王爷,像您这些的贵人那能做这些粗活……”

听完汉子们七嘴八舌的解释,楼近月忍不住苦笑了两声。

他们这些在外被称为刁民的人不顾生死地救人,而她这个被几乎被捧上神位受人供奉的贵人……却想杀人。

她不敢看汉子们的眼睛,颠了颠身后冻得像冰块一样的卫渠,身子俯得更低了些。

“往后不用对本王这样说话,没有人生来就是贵人,也没有人生来就比别人下贱。”

她内心难安,心中有愧。

一群朴实的汉子们听了她的话愣了神,呆在原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怎么了?怎么不走了?”玉簪问道。

汉子们眼中噙着泪花,连话都说得磕磕绊绊,“爹娘啊!菩萨保佑神仙显灵了!咱们临渊郡这回终于碰见个好主了!”

临渊郡百姓久受冯阳之害,往年也不是没有清廉的官员,只是这些人鹤立鸡群,走马上任没过多久就被冯阳设计陷害了。

“早知道咱们临渊王这般贤明,我就直接去王府递投名状,也不会把自己当奴才一样卖给冯阳这个狗/东西换银子,留着老娘女人独自在家。”

“我是亲眼看到了,临渊王见随从快坠落崖底了,二话不说跳进河里救人,若不是见着这一场面,我还真不会跳下河帮着一起救人。”

“这算什么?你没看到,刚才咱们临渊王隔百米之外,一记飞刀取冯阳狗命,何止是贤明?那是相当英勇!有临渊王在,就算皇城那个什么蔡家带兵过来,咱们大伙儿也不带怕的!”

楼近月走在前面,听着身后叽叽喳喳的讨论,心中一阵汗颜。

她这样一个只能藏在黑暗里的影子,何德何能能受得了百姓们这样的追捧?

德不配位,必遭反噬,往后她更不可行差踏错……

回了王府,楼近月差遣玉簪等人安顿百姓,顺便弄清事情的原委,好端端的平头百姓为何会成了士兵被冯阳偷运出城。

她则守在后院,等候着医师的诊断结果。

房间里并未燃香,可卫渠惯点的苏合香却依然飘荡在屋内每一方角落。

“医官,他的情况如何?”见医官蹙眉,楼近月有些后怕地追问道。

沉默了两秒,医官捋了捋胡子沉吟道:“这位侍君年纪不大,问题却不小。”

“他身子有何问题?本王平日见他生龙活虎并无异常啊……”楼近月有些急切,未曾注意到医官对卫渠的称呼。

医官出于谨慎,又拉起卫渠的手重新把了脉,还是摇了摇头。

“侍君平日思虑过多精神抑郁,乃至肝气运行不畅,气凝滞淤堵,再加上体质不好平日惯常酗酒情绪跌宕,若非一直用药控制,恐怕早已成失心疯了。”

听着他这般描述,楼近月心尖一颤,“他一直在用药控制?”

“王爷不知?”医者有些惊讶,转而走到屋中香炉处捻了一团香灰。

“王爷请看,这香炉里燃的看似是苏合香,但若仔细去闻,还能发现里面有牛黄、琥珀、蒲公英。这些药材看似用来清热解毒,实则合在一起具有改善心悸、精神失常的作用。”

楼近月突然回想起前几日夜晚,她凌晨从朱雀阁回来,推开卫渠的房门见他尚未就寝,那时房中便燃着浓郁的苏合香。

彼时她头脑混沌,可在他屋中待了一会儿,再出来时便神清气爽,当初还以为是寻到古画的缘故,没想到是屋中香料的功劳……

“敢问医者,可有治愈之法?”楼近月行礼问道。

医者不敢当,回礼道:“陈年旧疾,想一下子就治好,几乎没可能,只能找到他心中忧虑之事加以开导,再以药为辅,方能有治愈之可能。”

护送了医者出王府,回到后院,楼近月见卫渠已醒过来坐在了床上。

卫渠注视着她走近身边,一脸苍白,嘴角却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方才医者叫我侍君,你为何没反驳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背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狩心游戏

如何饲养恶毒炮灰

当老实人扮演渣攻后[快穿]

骄阳似我(下)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山河照破
连载中祁灵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