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南下的抉择

这天晚上,林致远悄悄蹭到正在修理一台老旧收音机的林为国身边。

“爸,”小家伙声音很低,带着与年龄不符的严肃,“你是不是……要出远门?”

林为国修理收音机的手一顿,抬起头,看着儿子那双酷似自己、却更加明亮的眼睛。儿子已经十二岁了,是个半大小子了,很多事,瞒不住他。

“嗯。”林为国没有否认,他放下螺丝刀,摸了摸儿子的头,“爸可能……要去一个叫深圳的地方,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机会。”

“是因为厂子要不行了吗?我们班王小军的爸爸,好像也在说要走。”致远小声说。

林为国心中一震,连孩子都感受到了这股山雨欲来的气息。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致远低下头,用脚尖蹭着地面,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眼神坚定:“爸,你去吧!我不怕!我会照顾好妈妈和妹妹的!我……我以后也要学很多很多本事,不让家里为难!”

儿子稚嫩却坚定的话语,像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林为国心中最后一道犹豫的堤坝。他的眼眶有些发热,用力揽过儿子的肩膀,重重地拍了拍。

“好儿子!爸相信你!”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林为国下班回来,没有直接上楼。他推着自行车,在工人村附近那条已经冰封的小河边慢慢走着。寒风凛冽,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

他需要最后一点推力,或者说,需要一个说服自己的最终理由。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河边枯柳下蹲着的一个熟悉身影——老铆工孙师傅。孙师傅是厂里有名的“老黄牛”,技术好,脾气倔,在厂里干了一辈子,是那种坚信“生是红星人,死是红星鬼”的老工人。

此刻,孙师傅却没有了往日的精气神,他佝偻着背,手里拿着一根枯树枝,无意识地在冻硬的土地上划拉着。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花白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得格外苍凉。

林为国走过去,轻声打招呼:“孙师傅。”

孙师傅抬起头,看到是林为国,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张了张嘴,想扯出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是为国啊……”他的声音沙哑干涩。

“天冷了,早点回去吧。”林为国在他身边蹲下。

孙师傅没有动,只是深深叹了口气,目光茫然地望着冰封的河面:“回去……回去又能干啥?听说……听说名单快下来了……”

林为国心里一沉。他知道孙师傅说的“名单”是什么——下岗人员的名单。孙师傅家里条件不好,老伴常年吃药,儿子还没成家,他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

“为国啊,”孙师傅忽然转过头,看着林为国,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切,“你脑子活,路子广,要是……要是有机会,拉你孙大哥一把……他要是下了岗,这个家……就完了……”

看着这位为厂子奉献了一生、如今却惶惶如丧家之犬的老师傅,林为国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一刻,所有的犹豫、彷徨、对未知的恐惧,都被眼前这活生生的、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

他不能再等了!他不能让自己,让自己的家人,陷入孙师傅这样的境地!

他猛地站起身,对孙师傅郑重地说道:“孙师傅,您放心,只要有我林为国一口吃的,就绝饿不着孙大哥!”

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家走去。脚步前所未有的坚定。

晚饭的饭桌上,气氛依旧沉闷。

林为国扒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碗筷,目光扫过妻子和儿女,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决定了。去深圳。”

赵秀芹拿着筷子的手一抖,筷子掉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抬起头,看着丈夫,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捡起筷子,眼泪无声地滑落。

林致远握紧了小拳头,眼神亮得惊人。林致清则怯生生地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妈妈,小声问:“爸爸要去很远的地方吗?什么时候回来?”

林为国心中一酸,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爸爸去给清清赚学费,买新裙子。会很快回来的。”

他转向赵秀芹,语气放缓,却更加坚定:“秀芹,我知道你担心。但你看孙师傅他们家……我们不能走到那一步。刘厂长和周厂长都把路指到这份上了,我要是再不走,不仅对不起他们,更对不起这个家,对不起我这一身技术!”

他拿起那本一直放在手边的蓝色笔记本:“有这个,有这双手,我就不信在南方闯不出一片天!等我在那边站稳脚跟,就把你和孩子都接过去!”

赵秀芹看着丈夫眼中那久违的、如同年轻时代般炽热的光芒,看着他紧握笔记本的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她知道,自己拦不住了,或者说,她内心深处也明白,这或许是这个家唯一的出路。

她用手背狠狠抹去眼泪,站起身,从柜子深处拿出一个手帕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家里所有的积蓄——一些零散的毛票和硬币,加起来也不过二三十块。她又拿出周德福给的那五十块,和刘副厂长给的三百块钱放在一起。

“这些……你都带上。”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家里你放心,有我。你在外面……别舍不得吃,遇到事……多留个心眼。”

她没有再多说,转身开始利落地收拾林为国简单的行装。那件厚毛衣,那双皮鞋,那两斤炒面,还有她连夜赶做的一双千层底布鞋……每一件物品,都承载着她无声的支持和沉甸甸的牵挂。

林为国看着妻子忙碌的背影,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知道,做出这个决定,承受最大压力和不安的,是留守在家的妻子。

第二天,林为国去厂里办理了停薪留职的手续。周德福厂长亲自帮他跑的,手续办得出奇的顺利,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他没有再见到刘副厂长。

出发的日子定在三天后。林为国去买了一张从龙江到广州的硬座火车票。当那张小小的、印着车次和时间的硬纸板车票拿到手时,他才真正有了一种“要离开了”的实感。

临走前的晚上,赵秀芹做了一顿还算丰盛的晚饭,有肉有蛋。饭桌上,大家都沉默着,离别的愁绪弥漫在空气里。

夜深人静,孩子们都睡着了。赵秀芹靠在林为国的肩头,最后一次低声嘱咐着在外要注意的种种事项。林为国紧紧握着妻子的手,一遍遍地保证:“等我站稳脚跟,就接你们过去。”

月光如水,透过窗户洒在床头那本蓝色笔记本和打包好的行囊上。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林为国就起身了。他最后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儿女,在他们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赵秀芹红着眼睛,帮他整理了一下并不需要整理的衣领,将那个装着她全部牵挂的、鼓鼓囊囊的帆布背包递到他手里。

背包里,装着那本蓝色笔记本,装着盘缠,装着炒面,也装着他未知的未来。

他没有让妻子送下楼,怕彼此更加难过。轻轻带上门,隔绝了门内那个他熟悉的世界。

楼道里一片漆黑、冰冷。他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

推开单元门,一股凛冽的寒风瞬间包裹了他。东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

他紧了紧身上那件旧棉袄,将帆布背包甩到肩上,深吸一口这熟悉而又即将远离的、北方寒冬的空气,迈开步子,准备走向通往火车站的那条路。

然而,就在他刚刚走出工人村的巷口,准备踏上大路时,一辆黑色的、在这个年代极为罕见的上海牌小轿车,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到他身边,停了下来。

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一**为国绝没有想到会在此刻见到的脸。

车里的人看着他,眼神复杂,带着一种审视,一丝探究,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深沉意味。

“林为国同志?”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车内传出,“请上车,有些事情,想在你离开前,和你谈一谈。”

林为国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认得这张脸,这是……总厂人事科的科长,一个以作风强硬、不近人情著称的领导。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找自己要谈什么?

是停薪留职的手续出了问题?还是刘副厂长送笔记和钱的事情……暴露了?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比这冬日的寒风,更加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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