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舟！我找你一圈你竟在这里！”
阿荣蹦蹦跳跳一路上来，鼻尖上都是热的汗珠儿，待气喘匀了又笑道，“好事呢，我小舅说要买咱的笋脯，我那儿只有不足十斤，你这儿要有多的就更好了！”
林舟扶着他也喜上心头，也不管后头的周柏青，“边走边说，我家里倒是还有十来斤。”
阿荣名为胡元荣，胡老爹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兽医郎中，阿荣亲娘姓曾，曾泰是他排行老幺的小舅舅。
曾泰早年间以货郎为生，后来东奔西走的老是没定数，成不了家，于是咬咬牙，借了胡郎中这个姐夫些钱，在城里租了个铺子，卖些日用杂货之流。
这些年日子好过了，当货郎便也成了他一个爱好，平日里挑着担子往各个村里走一遭，能卖出些东西，也能进回一些稀罕的物件。
这次曾泰趁着天气凉爽，往自家姐夫这儿走了一遭，胡家娘子用前几天做好的笋脯炖了些肉方招待他。
肉方经常见，笋脯倒是没见过。曾泰夹了一筷子吃到嘴里细细一嚼，鲜的差点叫出来，酱料在笋干上抹了薄薄一层，咬上一口脆生生的，味道也恰到好处，简直欲罢不能，当即就要包圆。
“啧啧啧…这是好东西呀。”阿荣模仿着自家幺舅的神情做了个怪样，“舟哥哥，趁着笋子还没过季，我们岂不多挖些换钱？”
“嗯，”林舟听着他的称赞，心里乐开了花，眯起眼睛点头，“我先拿了笋脯，咱们一起去你家。”
生意主动找上了门，怎么能不算一个好兆头呢！
卸了竹篓，林舟笑眯眯的又对周柏青道，“你要不要一道去胡家？咱们一起。”
周柏青一路沉默无声的跟着他从林子里下来，听到话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林舟就站在那里，硕大的竹筐在胳膊间挎着，将他瘦骨嶙峋的身板衬托的更加弱小，天气热，他额头上微微出了汗，头发也蓬松着，但是他站的笔直，笑起来嘴边有个小梨涡，一双眼睛亮亮的盯着自己，充满生气。
让他不自觉的就点了头。
把对方的篮子接过来，又低声道，“你俩头前走。”
阿荣在旁边瞧着倒是对周柏青有些改观，刚刚在山上他还有点怵，现在倒是一点都不害怕了，他既不会打人也不会骂人，比田家那个老妖婆看着可和善多了。
胡家人看着后头坠了个周柏青心里都害怕，只面上还得体面，只有曾泰一个人不知道内情，笑眯眯的查看着篮子里的笋脯。
“让我没想到的是小郎这么年轻，手艺却这么好，”曾泰笑起来胡子一抖一抖的，“荣儿跟我说起来我还不信。”
“舅舅，现在你可服了？”阿荣翘起来辫子，一脸的得意。
“服了服了，自是服了。”曾泰朝林舟一拱手，“我听荣儿说，笋脯这法子是小郎自个儿的手艺，那这生意自然是要和小郎直接谈了，不知小郎打算卖多少钱一斤？”
林舟依言在心里也盘算了一遭，抬头对他笑笑，“不满曾郎君，这十斤鲜笋才能制成五六斤的笋脯，而且要拿出去卖，上面最好也要刷上一层蜜糖。”
“这可怎么说？”
“这蜜糖，主要是让卖相更好看，薄薄刷上一层，笋脯就会更加莹亮，还能令口感回甘，更丰富，当然了，自己吃的话是不讲究这些的。”
曾泰哦了一声，林舟接着道，“十八文一斤，已是最合理的价钱。”
曾泰眼睛都瞪圆了，也不止曾泰，胡家人也惊了一跳，阿荣也默默拉了下林舟的衣角儿，似是不可置信，只有周柏青坐在一旁，什么反应也没有，气定神闲的给林舟压阵。
“我说小郎，你这价钱也太贵了！我就是开铺子的，这新鲜的笋子在市面上不过卖两三文钱一斤，就算是做成笋脯有些许抛费，花了些人工，加了点调料，也不能卖十八文一斤那！你可知，这已和猪肉一个价钱？”
曾泰又笑了笑，“小郎，你这笋脯我是真有心要买，这样吧，十文，我全包了，行不行？”
一下子砍了一半，林舟闻言摇摇头，笑道，“曾郎君，抛去您说的那些不算，我没有漫天要价，我的笋脯就值这个价钱，”
“而且这个东西除了我这，其他地方想必您也没见过，十八文价格的确不低，但也能实打实的给您的铺子添彩，带回头客，您说是不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曾泰很无奈的笑了，“只是咱们做买卖，可不得讨价还价的，我既说出来了要包圆，那就不会食言，不若这样，十五文如何？”
“十六文。”林舟也笑眯眯的，清晰的吐出了三个字。
曾泰一怔，继而拍着腿笑了起来，他逗小孩似的笑道，“小郎可比我像个买卖人，我应了！十六文就十六文，谁让我也好这一口呢，只是眼下这两筐笋脯可不够，我还得再订五十斤。”
卖……卖出去了？林舟闻言心中一喜，条件性的像周柏青那边望去，使劲抿了抿嘴，争取不让自己笑的那么大。
他只觉得手心都要冒汗，转头再度望向曾泰，“这笋脯要烘要烤，五十斤最少也得三天。”
“那咱们就三天后交货！”
竹篓里的篮子一共十四斤，曾泰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两钱的银角子，并上二十四个铜板。林舟小心翼翼的把钱装进荷包，面上一团喜。
“多谢你阿舟！我阿娘也给了我十文钱的零花钱呢！”从胡家出来后，阿荣笑嘻嘻的晃了晃他的胳膊。
林舟连忙也扯着他的手，“如果不是你，我怎么能想到拿笋脯去卖钱呢，可见缺了你是真不行，不若咱俩合伙挖笋子，赚了钱一起分。”
阿荣听了连连摇头，“阿舟哥哥你别臊我了，这法子我之前听都没听过，我家那些笋脯已经是占了你便宜了，我现在得有多大脸再和你一起干那。”
“你真是想多了，”林舟点了点他的脑袋，“咱们这小打小闹的，就当是挣两个零花钱花花罢了，怎么能像正经生意人那样斤斤计较的。”
阿荣眨了眨眼，还是摇头笑道，“我阿爹阿娘也不会答应的，要不这样，我给你挖笋子，挖了多少你只给我笋子钱就好了，顺带再给我饶点笋脯，阿舟哥哥你说行不行。”
胡家青砖瓦房，一看就是家底不缺的模样，想必是真不忍和自己分这个钱，林舟心里思索，最后也只无奈的笑了，“行，以后你想吃多少笋脯，来我这里随便拿。”
——
翌日清晨，林舟和周柏青都手脚麻利的起了床，连带着一起来的阿荣，仨人都背上了一个半人高的竹筐，要去林子里挖笋。
林舟此番可算是下狠劲儿了，心中被赚钱的喜悦所充斥，丝毫不觉得累，笋脯这个事儿说不定还是个长久生意，比田螺赚头大多了。
他专拣那个儿大饱满的笋往筐里丢，满手都是泥，连水也顾不上喝，等到竹筐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缝隙，这才心满意足地要回去。
阿荣背的竹筐小，早就下山去了，再一看周柏青，他带了三个竹篓都已经装满了，背上背着个最大的，两手提着略小的。
待回家借称来称了，只周柏青自己就挖了六七十斤的笋子。
“我真是搞不明白，你怎么这么大的劲，”林舟一边摇头一边琢磨，忽然又想起什么，抱着胳膊朝他点了点，“你肩膀没事吧。”
周柏青脸色一怔，继而又安抚的冲他一笑，“这点重量不碍事。”
“多谢你，”林舟直勾勾的看着他，“多谢你支持我卖笋脯。”
心里仿佛“铮”的一声断了弦，让他愣在原地，又有涟漪泛起，末了回过神，一时无措又慌张。
周柏青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不自在的咳嗽一声，“你不是说还得要松柏枝，我去砍些。”
他逃似的背着竹篓跑了，留下林舟在站在原地心跳个不停。年轻又健壮的男人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看的他心里满是热意和压迫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从村外挖来九十多斤的笋子，扒皮洗净上锅蒸了之后，就只剩下七十多斤，这些笋子在经过一天的熏烤之后，剩下的也不过五十多斤。
两个人热火朝天的忙了一天，周柏青负责控制火候，林舟就负责往烤的半干的笋脯上刷酱料。
这笋脯刷了酱料还得再看护上整整一天，主要是让松柏枝小火熏着，火候不能出了问题，每隔两刻钟还得把烘烤的的笋脯翻个面。
林舟想劝周柏青先回去，但并没有劝动，只好无奈笑笑，那就两个人一起熬大夜。
寂静的深夜，风里已有凉意，混合着松柏和熏烤味儿的烟雾飘散在空中，夜实在深了，林舟被温暖的火堆熏得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的，最后倾斜到周柏青的肩上。
周柏青身体微微一僵，九尺高的汉子微微无措，笨手笨脚的随即又放松下来。
松柏枝在灶里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淡淡的火光中，林舟依偎在自己肩头，他侧头看着林舟的脸庞，心里说不出的安宁与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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