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阳光很好，山雀推开窗，盯着院子里的泡桐树发呆。
上善宫总是很安静。
只有外面的校场上，时不时会传来弟子们的声音。
山雀原本想加入弟子们修炼的行列，却被带队的长老委婉劝出，只得再回到自己的住所。
问简长老总是很忙，那日喝过拜师茶便打发山雀回了住所，然后再也没有宣召过她。
山雀出神的听着校场的训练声，忍不住扒着窗框，探出半个身子，似乎这样就能加入进去。
院中的泡桐树开的正好，一丛丛的泡桐花像是淡紫的云，映得湛蓝的天格外耀眼。
隔壁院子传来开门的声音，山雀精神一震，竖起耳朵细听，是师姐的脚步声。
问简长老的大弟子钟蝶意是这一代最耀眼的存在，实力高强、稳重聪慧，在灵素上仙放权后，她和问简长老两人几乎掌管了整个蓬莱。
钟蝶意平日很忙，山雀几次登门感谢当初的救命之恩，都扑了个空。
这次师姐刚回来，得赶快去才行，免得师姐又匆匆出门了。
四下无人，山雀脚尖一点，轻巧的跃上半空，折下一支灿烂的泡桐花枝，捧在手里，高兴的出了门。
隔壁院门大敞着，山雀小心翼翼的探出身，叩了叩门。
“师姐，师姐，你在吗？”
院子里静悄悄的，钟蝶意的房门也大敞着，山雀扒着门换了个很刁钻的角度，终于在镜子里看到了钟蝶意湛蓝的裙角。
“师姐？”
山雀捧着花枝，歪了歪脑袋，目光忽的定在了一处。
那一处地面上凝结的液体还未干涸，裹上了灰尘。
山雀心中咯噔一下，只一眼她就认出了这液体，是血。
“师姐？”山雀担心得很，贸贸然冲到院子里，刚要上台阶，却又停住了，无头苍蝇一般在门外打转，一边打转一边焦急的呼唤钟蝶意。
钟蝶意包扎好伤口，正伏在案上昏睡，被聒噪的声音吵醒，精致的眉头微微蹙起。
“师姐，师姐？”是那雀精的声音。
山雀在院子里急的团团转，钟蝶意看着床上山雀的影子，眼神微冷。
在山雀焦急的准备冲进屋的下一瞬，钟蝶意打开了窗子。
钟蝶意脸色发白，抿唇静静看着山雀。
她眼底是化不开的寒，在这样的目光下，山雀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浑身僵直的站着，不知作何反应。
“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进我的院子。”钟蝶意寒声警告，看着山雀手上的泡桐花枝，又问她，“你来做什么？”
山雀低着头，这才微微抬起头，将泡桐花枝递过去。
“师姐，不知道你还记不得，三个月前，你在海上斩杀了一只黑蛟。”
山雀嗫嚅道：“师姐救了我，我来感谢师姐的救命之恩。”
“若是……若是有什么用得找我的地方，尽管告诉我，山雀万死不辞。”
山雀磕磕巴巴的说完词，躁得满脸发红。
原本打好的腹稿全说不出来，她支支吾吾的只背了一段戏台上听过的词，可笑得很。
“不用，你回去吧。”钟蝶意要关窗，山雀急忙将手放在窗框上，拦住了她。
“师姐，花……”
“我不要，你拿回去。”钟蝶意不笑时很慑人，山雀不敢反抗，唯唯诺诺的点头，捧着花枝准备离开。
窗子关上了，山雀转身，却听房间内传来一阵闷响，随后是一阵杯盏破碎声。
山雀紧张的原地转了个圈，试探性的唤道：“师姐？”
无人应答。
山雀被钟蝶意警告一番，更不敢随便进入钟蝶意的房间了，刚转到门边，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面色苍白的钟蝶意。
“师姐！”山雀惊呼一声，顾不得许多直冲进去，将钟蝶意半抱起来。
钟蝶意出了许多汗，衣衫濡湿，山雀将钟蝶意抱扶到床上，正要出门去叫人，钟蝶意却用力抓住她的手，勉强睁开眼，半是警告半是嘱咐她。
“不许叫人，伤药在柜子里。”
说完这句话，钟蝶意闷哼一声，双眼紧闭，彻底昏死过去。
夜沉入水，蝉鸣阵阵透过窗纸，透入房间。
钟蝶意的睫毛颤了颤，漆黑的眼眸缓缓睁开。
桌上一灯如豆，随着夜风摇曳。
感受了一下，身体上的疼痛缓解，钟蝶意有些口渴，撑起身体准备起床，牵动身上的薄被，她这才发现床边还趴着一人。
山雀穿着一身七彩惹眼的裙衫，趴在床沿，乌黑的发顶被烛光镀上暖黄的光。
钟蝶意面无表情看了片刻，用指尖按住山雀压着的被子，小心掀开被子站了起来。
虚弱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眩晕袭来的一瞬间，钟蝶意扶住了一边的矮桌。
她慢慢移动到桌边，饮下满满一杯水，僵直的立在桌边，透过窗看天上高悬的明月。
身后传来窸窣的响声，她将茶杯倒扣在桌上，眼神动了动。
“醒了？”钟蝶意淡声问。
山雀一瞬清醒，只来得及擦了擦唇边不存在的口水，转身看着桌边的师姐。
钟蝶意转身，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眼前的雀妖扭着双手，似乎有些手足无措，抬头看她一眼，又迅速低头，躲闪着眼神，一脸的畏惧和怯懦。
“你为什么要拜入蓬莱？”钟蝶意指节曲起，叩响桌面。
她明明没有什么特别严肃的举动，山雀却莫名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我……我想求仙问道。”
钟蝶意嗤笑一声，惹得山雀紧张的看着她。
钟蝶意微微眯眼，心想，可真是个谎话连篇的雀精。
这样浅薄的修为化成人形，还学了人族满口谎话，一点也不诚实，自然也没有丝毫可靠之处。
“求仙问道？”钟蝶意一身柔软的寝衣，在灯光下丝线泛着柔和的光，她的面容也在灯火跳跃中变化，似讽似怒。
“妖怪，也妄想成仙吗？”
这话犹如五雷轰顶，山雀呆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紧紧攥着手，眼神躲闪，沉默惶恐半晌，正欲开口辩解，钟蝶意已经下了逐客令。
“回去吧，忘了你看到的。”
“你今天也救了我，我们已经扯平了。”
山雀不敢再做停留，匆匆出门，又听身后钟蝶意开口，“我不会说什么，你应该也明白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山雀转身称是，忙不迭出了门，将院门掩好，回了自己的住处。
她的脚步很慌乱，钟蝶意听见隔壁响了一阵，最后归于沉寂。
她在桌边坐了一会儿，闭上眼，想起来那天，阳光照的海面发亮，黑蛟的尸体随波起伏，不远处似乎是有个人趴在浮木上，眼巴巴看着她。
夜风从门口吹入，吹得钟蝶意身上发冷。
她吹了灯，关上门，躺在床上，只觉淡香扑鼻。
环顾四周，皎洁的月光下，靠窗的矮桌上，一支泡桐花静静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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