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南湖

孤独的歌声结束了,宋汀兰的目光停留在他伤痕累累的脸上。

“我家应该有碘伏,我去找找。”

他的眼睛,生出温和的笑意。宋汀兰也笑了笑,走到门口,回头看到他安静坐着,看着外面白如银线的雨丝。

那一瞬间,她感觉歌声从未停止,此时,它化作雨丝,在天地间翻涌不息。

“还没过期,你擦一下。”宋汀兰将棉签和碘伏递给他,不觉打了个哈欠,“我要去睡觉了,你自便。”

“好。”

宋汀兰走到回廊,静谧的夜空里,不时闪过细碎的红色闪电,沉闷的雷被雨声打散,像来自海底深处。

她折返回去,看到青辞仍坐在那里,看着外面的雨,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上有闪电,你小心一点。”宋汀兰试探地问,“你还打坐吗?”

“我不需要打坐了。”他说。

“那行。”宋汀兰笑着说,“你快去房间睡觉吧,柜子里有被子。”

“好。”

“晚安。”

“晚安,汀兰。”

宋汀兰安心地回到房间,很快就沉沉睡去。睡梦中,不息的歌声,徐行在天地间的风雨中。

夜色深沉,万物岑寂。青辞轻轻打开门,往海边走去。漆黑的雨,打在伞上,掷地有声。红色的闪电碎在海域上空,南方的尽头,无数金色的光点,盘根在黑暗的陆地上,象征着都市的繁荣。

海浪从海底深处撞上来,猛烈的风,忽然将青辞手中的伞吹翻。

他丢掉伞,沿着海岸线,往闪电处走去。

清明的雨停了,金色的光线朗照着后院自由生长的花草,明媚如秋。宋汀兰心情很好地查看手机,一条未读消息,突兀地闯进来。

简略的几个字:“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宋汀兰看了看消息时间,是昨天晚上发的,“明天早上”正是今天。

她赶紧回:“不用了,哥,我自己能回去。”

“我在前厅。”

“醒了就出来。”

消息秒回,宋汀兰的心凉了半截,舅舅家的这位表哥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人,醉心于事业,舅舅都没他古板严肃。

“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宋汀兰镇定地笑着。椅子上,笔挺的西装利落地站起来,目光淡淡落在宋汀兰肩上,“你要是照顾不好自己,就跟我回家住。”

“我能照顾好自己。”宋汀兰心不在焉地扫视四周,寻找青辞。

阳光从堂屋的豁口漏下来,被风雷雨电袭击过的古老建筑,流露出某种衰败的气息,灰尘在金色的光线中散扬,形成雾状的痕迹。

“他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平淡的语气,不言而喻,带着无形的压力。

宋汀兰避开他审视般的视线,目光尽头,刚好看到青辞从厨房里走出来。

“汀兰,你醒了,我煮了粥。”青辞走过来,温和道。

宋汀兰发现他脸上的伤好像又加重了,不知道是没擦药,还是沾水过多的缘故,伤口处的血痂红肿泛着青白。

“他叫青辞,这是我哥,鹿景行。”宋汀兰为他们介绍。

“已经认识过了。”鹿景行声音平静。

青辞笑了笑:“先吃早餐吧,景总也买了早餐。”

这称呼,看来他们确实认识过了。宋汀兰对着鹿景行露出乖巧的笑容:“哥,一起吃吧,我饿了。”

餐厅里,三人安静吃早餐,鹿景行吃了两个蒸饺,就放下筷子,坐在那里看着。宋汀兰觉得有点不自在,抬起头就看到了鹿景行轻轻落下来的目光,她更加不自在了,好像考试的时候,监考老师站旁边,而自己的答题卡上全是不会的空白。

钟岳的到来解救了她。

鹿景行出去了。

青辞平静地吃饺子喝粥,外界的变化不对他产生任何影响。他专注于消灭食物。

宋汀兰将椅子挪过去一点,小声问道:“青辞,我哥什么时候来的?他问你什么了?你怎么说的?”

“名字,身份。”青辞转头微笑看着宋汀兰,“花店工作,你昨晚给我的新身份,我很喜欢。”

“嗯!”宋汀兰笑起来,“吃完饭,我们先去医院看一下吧,我感觉你脸上的伤口好像感染了。”

破损的堂屋里,鹿景行站在豁口处听着钟岳的汇报,目光一直凝视着餐厅的窗台。

“景总,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医院的病人明天大部分都能出院,这是一次意外中毒事件,幸好小姐没事。”

“他昨天去医院找过汀兰小姐,据旁人说,像是认识很久。”钟岳谨慎道,“监控视频已经在申请了,最迟明天上午发过来,身份信息也在查。”

“他似乎不是本地人。”

“这个人要不问问裴小姐?”

钟岳不安地看着鹿景行停滞在腕表上的指尖,跟随他多年,除了公司,也只有这个妹妹能让他上心。天底下没有哪个哥哥能接受自己的妹妹突然和一个来路不明的男的住一起,更何况这个哥哥还是天瑞集团的唯一继承人。

“不用。”鹿景行说,“先查清楚,找人跟一下。”

宋汀兰放下筷子,看到青辞一个个地吃饺子,就像他那晚一个接一个地吃青团一样。他极度沉静,眼前似乎只看得见纯粹的食物。

食物不紧不慢地从他的喉咙滚下来。

宋汀兰看向外面,发现了鹿景行。

“吃好了吗?”

“吃好了,哥,你要不再吃点。”宋汀兰乖巧地笑。

鹿景行往后院走,宋汀兰自然地跟着。无人打理的花园,还是长满了纷杂繁多的花草,潮湿的泥土,氤氲着混杂的花香。

“什么时候认识的?”他突然问,“哪儿认识的?”

宋汀兰避开他的目光,沉默了片刻,坦诚回答:“说不清。”

“什么叫说不清?”他追问。

宋汀兰看着他,认真说:“哥,你不要再问了,我能分辨,他不会是坏人。他已经答应了在花店工作。”

“舅舅说了我想做什么都可以,你也不能管我。”宋汀兰底气不足,目光漂移到竹篮里蔫哒哒的兰花。

“我没有想管你,只是担心。”鹿景行平静道,“大伯我已经探望过了,你去收拾东西,我们回去。”

“哥,你不用担心,我早就长大了。”宋汀兰走近,笑容乖巧地看着鹿景行,“青辞没有身份证,你能不能想办法帮他补一下申办文件。”

“嗯。”

“哥,你真好。”

宋汀兰开心地回房间拿东西,出来时,青辞也将厨房收拾好了。

“车钥匙给我,我来开。”鹿景行对站在宋汀兰旁边的青辞说,“你去坐钟岳的车。”

“哥,我自己开吧,我还要带青辞去医院看看脸上的伤。”宋汀兰微笑着说,“你要不和钟岳先回公司,我真的能自己回去。”

“钟岳,约医生,你带他去。”鹿景行不由分说地拿走宋汀兰手中的钥匙,打开副驾的车门,对宋汀兰道,“过来。”

宋汀兰对青辞笑了笑,指了指另一辆车:“你坐那辆车去医院吧,我待会儿去找你。”

宋汀兰坐进副驾,鹿景行关上车门,绕到另一边上车,他刚坐上去,宋汀兰发现青辞已经稳稳地坐进车的后座了。

他非常平静地对着鹿景行露出平静的笑容,平静道:“有劳景总。”

宋汀兰:“……”

宋汀兰笑着推了推鹿景行停滞的手臂:“哥,快走吧,去医院。”

汽车沉默了片刻,平稳地出发了。

沿海公路,辽阔的青色海面,像泛着粼光的丝绸锦缎,将这座海边城市环绕包裹。

应天市被陵江南北横穿,一分为二,北边是青州区,曾经的经济中心,南湖如一颗碧绿华美的宝石,永远镶嵌在应天市的古老心脏上,成为应天的地标盛景。

宋汀兰在南湖边长大,四月里柳絮翻飞,汽车经过熟悉的天瑞大楼,中心医院就快到了。

“哥,我们自己去就好了,我都回来了。”宋汀兰笑着问,“你要不回公司,先去忙?”

他靠边停车:“让钟岳送你们去医院。”

“好。”宋汀兰乖巧答应。

“我在附近有套公寓,以后给他住,晚点让钟岳带他过去。”鹿景行看着宋汀兰,“别的我不干涉。”

“谢谢哥。”宋汀兰开心道。

“谢谢景总。”青辞说。

“晚上回家吃饭,我来接你。”鹿景行下车。

钟岳进来了,汽车驶向医院。

青辞的伤口确实感染了,抽血检查、擦药打针,快到中午才处理好。

宋汀兰对青辞的头发忍无可忍,一出医院就把他带到了理发店。黑色的碎发在吹风机下飞扬,落在白色反光的地面上,像密密麻麻的蚂蚁,爬着一座虚无的雪山。

雪山的尽头,是青辞正在经历战乱的头颅,一双平静的眼睛,透过镜子的反射,看向坐在旁边的宋汀兰。

宋汀兰笑了笑,那双眼睛也笑了。

西昃的阳光照着天瑞大楼,玻璃楼身折射成金粉色。钟岳走进办公室,看到素来一丝不苟的景总竟然靠在沙发上刷手机。

“景总,他已经在公寓安置好了,小姐也送回去了。”钟岳说。

鹿景行没有抬头,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医生怎么说?”

“外伤感染,身体健康,没什么大问题。”

“下午做了什么?”

“吃饭,逛街,小姐给他买了好多东西。”钟岳停顿了一会儿,补充道,“小姐看起来挺喜欢他的,并且对他很客气。”

鹿景行放下手机,问:“他什么态度?”

“不卑不亢,欣然接受。”钟岳走近一点,迟疑片刻,小声道,“景总,说句不好听的,我觉得小姐在,讨好他。”

“一个来历不明的小混混,他有什么?他配吗?”鹿景行深深地呼吸一次,站起来穿上外套,“你把手头工作分下去,这件事你去跟进,看紧一点。”

“明白,景总。”钟岳把鹿景行手机递过去,语气沉重而愤慨,“感同身受,我现在有一种想让他消失的冲动。”

鹿景行拍了拍钟岳的肩膀:“不要违法。”

宋汀兰的家在南湖的北面,南湖北曾经是这座城市的政治经济中心,古老繁复的洋楼掩藏在历经数百年的梧桐树下,诉说着昔日的繁荣与浪漫。而今这里变成应天的文化旅游景点,梧桐街两旁的古老建筑,与时俱进地改造成了文旅商店,游客往复。

花店坐落其间,营业时间比宋汀兰的年龄还要长,前店后院,一大片花园熙熙攘攘地生长在闹市中,花开的时候,整个店里都萦绕着自然的花香。

花园的花不够,要从外面采购,店里有三个员工,荣暄一直住这里,负责大小事。

早上八点,她打开门,一个漂亮青年站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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