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的信仰,我听到了。”昏暗中,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宋汀兰面前,他站定,声音温和,“你我之间的契约已经缔结,无论何时何地,你叫我名字,我都会听到。”
宋汀兰愣愣地看着他,看不清他的脸,但好像能感知到他脸上平静温和的神情,以及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正安静注视着她。
她突然觉得有点尴尬,转过身去,把脸上的眼泪和雨水擦干,将湿漉漉的头发顺到耳后,不敢看他。
“你怎么了?”他走到宋汀兰面前,平静问,“那些病人好了吗?”
“好了。”宋汀兰低着头,说:“安先生已经走了,但是小蘑菇好像要死了。”
“它在哪里?”
“山神庙。”
“我们去看看。”
头顶的雨突然被遮住了,宋汀兰抬头,一把伞,似乎是由宽大树叶编织而成的,笼罩着她。
“给你遮雨。”青辞把伞递过来。
“你呢?”宋汀兰问。
“我再做一把。”青辞手指在空中动了一下,风和微弱的光在昏暗中交织,不知何处而来的、几片宽大的树叶,在空中自动编织成伞的形状。
宋汀兰接过伞,别扭的情绪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怀消释了,她恢复了自然的感受,好奇而开心道:“你好厉害!”
“我有木系异能,能操控植物。”青辞举着伞,边走边道,“所以当年光玄大人让我守护青竹山。”
“但世事变幻,沧海桑田,我力量殆尽,很多事情已力不能及。”
宋汀兰默默听着,他的声音温和平静,如同青山的私语。宋汀兰感觉他不是说给她听,而是说给山中的万物生灵听。
“今天见到了齐谐司使者,我知道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他平静道,“青竹山的异变早已在漫长的时间中与地球融合,万物有时,我也该就此沉睡。”
宋汀兰猛地转过头看他,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从天而降,落在宋汀兰心上。原来安衡今天对他说的“休息”是另外的意思吗?
这就是他告别的缘故吗?
他停住,看着宋汀兰:“但是,我还是等到了你的信仰。”
“现在,我有了新的使命。”
“什么使命?”宋汀兰闷闷地问。
他非常认真地说:“保佑你。”
宋汀兰愣了一下,被他正经又古怪的话语逗笑了,心中的山石纷纷坠地,流入山涧,泠泠作响。
“我会完成你的心愿,帮你找到妈妈。”他认真地说。
“那我永远信仰你,你是不是会实现我所有愿望?”宋汀兰笑着问。
他诚实道:“是的,但是我能力有限,只能竭尽全力去实现。”
宋汀兰笑起来,内心充满了真实的快乐,对他道:“这是你说的,你不能反悔。”
“这是契约。”他回答。
宋汀兰开心地和青辞往山神庙走,林中暮色四合,只依稀辨清人影,宋汀兰却一点都不害怕,无数闪光的萤火虫盘旋在他们身边,像漫天的星星。
小蘑菇安静地躺在炼丹炉里,身体聚成了实体,是一个很小的白色蘑菇。
“汀兰,你给它取个名字吧。”青辞将香坛里的香灰撒了一点到炼丹炉里,“没有名字,它活不久。”
“这样啊。”宋汀兰想了想,“那就叫它啸森吧,愿它自由自在,呼啸森林。”
“好名字。”青辞在空中将那两个字写出来。无数光点在空中聚成的“啸森”两个字,突然让宋汀兰想起了青辞的名字。
“汀兰,你念出它。”青辞说。
宋汀兰有点迟疑,但还是照做。念完“啸森”后,那些字消失了。丹炉里小蘑菇的体型慢慢虚化膨大,渐渐变成能动的云雾状。
“以后你就叫啸森了,记住你的名字。”青辞把炼丹炉往神像后面移了移,“你可以住在炼丹炉里面,现在的炼丹炉人类看不到,”
黑暗中,萤火虫慢慢散去,黑暗的山神庙和被砍伐的柏木林一同隐在黑暗中。
“啸森没事了,汀兰,谢谢你。”黑暗中,青辞说,“回去吧。”
“你去哪里?”宋汀兰感觉他在远离,急忙道,“山神庙已经不能住了,你要是没地方去的话,你可以住我家……我的意思是太黑了,你能送我回去吗?我害怕……我是说我家房子很大,常年空置……”
宋汀兰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声音越来越小。青辞的身影隐藏在黑暗中,不知道做什么,没回应。
宋汀兰感觉到挫败和尴尬,她转身,准备往回走。
“给你棍子,可以拄一下。”青辞走过来,将一根光滑的柏木枝横在宋汀兰面前。
宋汀兰:“……”
宋汀兰接过棍子,用力地扎进湿软的泥土里,又拔出来,往回走。
青辞跟上来,默默走在宋汀兰旁边。
“我无处可去。”他突然说,“吃了人类的食物,就无法再回到森林中了。”
光滑的柏木枝,在宋汀兰手中握紧,不紧不慢地走在山路上。
“汀兰,是你的信仰唤醒了我,我不想再沉睡了。”他说,“我想,去你的世界。”
“那你跟我回家吧。”宋汀兰说。
“好。”
到了家门口,青辞轻车熟路地推门而入,灯光下,二人的狼狈样子尽收眼底。宋汀兰觉得很丢脸,但是青辞明显比她更狼狈,尤其是和他上午医院里的样子相比后。
她将堂屋左侧的门推开:“你先去洗一下吧,柜子里有我舅舅的衣服,你自己找。”
宋汀兰看了眼破洞的堂屋,走到后院,等她洗完澡出来,角落里的厨房,灯光亮起。
久无人踏足的厨房里,各种沸腾的食物味道混杂在一起。电饭煲里冒着热气,炒锅里正烧着热水,煮着一条不知道冻了多久的鱼。
青辞蹲在垃圾桶旁,用刀将竹笋剥开,鲜嫩的竹笋芯在盘子里堆起来。
宋汀兰默默藏起了手上的泡面,震惊地问:“你竟然会做饭!”
他将竹笋端起来,放到水龙头下清洗:“我曾经在人类城市里住过一段时间。”
“原来是这样。”宋汀兰笑着道,“不过你现在看起来和人类也没有区别。”
“我是人类,只是比人类多了某些异能,和安衡先生一样。”他对着宋汀兰笑起来,比漂亮的眼睛,更先闯入宋汀兰眼中的,是他的狗啃般的短发,与他五官精致的脸极不相称。
也许早上就是这样了,只是宋汀兰没细看;也许他炼药的时候烧焦了,又剪短了。
宋汀兰试探问:“明天我带你去理发吧?”
“好。”他将鱼沥干,起锅烧油,“我现在要炒菜了,你先出去吧,把门关上。”
宋汀兰:“……”他是不是有点反客为主了。
宋汀兰把餐桌收拾了一下,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厨房里人影活动,宋汀兰精神紧张地看着,直到青辞将挂着酱红汤汁的红烧鱼平静地端出来,宋汀兰才放下心,相信他真的会做饭。
竹笋炒肉上桌了,蒸的青团也好了,青辞给两个人,满满盛了两碗米饭。然后他非常开心地吃起来。
色香味皆有,宋汀兰笑了笑,心满意足地吃饭。
吃完饭,青辞很主动地收碗洗碗。宋汀兰实在不好意思了,过去帮忙,他自然是拒绝的,利落地把厨房收拾干净。
宋汀兰打完了电话,还是不知道怎么把青辞的事情告诉舅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她坐在餐厅,等着青辞出来。
“我和我舅舅说了堂屋的事,他说过几天雨停了请人修缮,让我不用操心,我本来就是回来扫墓的,所以明天我就要回市里了。”
“我和你一起去。”他说。
“我家有个花店,工作应该很适合你。”宋汀兰觉得自己后面的话越来越离谱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讲下去,“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按照《劳动法》和你签合同,五险一金一月休八。”
“你别误会,我不是让你给我打工的意思。”宋汀兰努力解释,“你不用工作,店里还有其余的员工,这只是一个身份,但是人类世界就是这样的,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去我的世界,应该有一个合理的身份,这样才能自由地生活。”
“我愿意。”他笑起来,“我曾经在人类城市,也有一个身份。”
“是什么?”宋汀兰有点好奇了,“在哪个城市?”
“歌者,在一个海边城市——俄斯克。”他回忆着,“后来陆地的海水慢慢退去,我一直往东走,直到来到了沿海的青竹山,后来遇到了光玄大人,成为了山神。”
“俄斯克,好古老的名字,像是上一个世纪的城市。”宋汀兰茫然地看着他,“我好像在历史书上见过这个地名。”
他笑起来,平静讲述:“后来我一直待在青竹山,战争之后,就是漫长的恢复期,我力量耗尽,也就此沉睡。”
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柔和的光线,将他的眼睛染成温润的琥珀色,旧世纪的华光永远尘封在那静如深水的双眸中。这光与尘,交织成一个绮丽的梦境。
温和明亮的笑容从他温柔的眼眸中生长出来,他说:“汀兰,我给你唱首歌吧。”
他嘴唇微张,喉咙里发出“啊”的音节,轻轻吟唱,高远幽清的旋律,没有任何歌词,却像整片森林都在喃喃低语,诉说着什么。
宋汀兰的面前,仿佛浮现了一幅悲凉画卷:
落日黄昏,山中,柏木和松木,棠梨和橡树,蘑菇和苔藓,半坡枯黄的野菊花,从山涧的兰花旁跌跌撞撞流出来的小溪,熟透了的桑葚,都在为光明的逝去而叹息。
黑暗来临,森林,林中万物,都染上了黑夜的颜色。
在这黑夜中,一个修长的身影,独自行走林间,轻声安慰每一个孤独的生灵,天地辽远苍茫,那人渺小如尘,却绝不停止。
而森林的尽头,黑暗的海浪,从海底深处涌上来,永不停息地撞击礁石,将历史的落寞,发泄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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