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财乃身外之物。
这是初入人间的前山神的想法，但如今的陆玉岚不会这么硬气了。
真正踏足人间才知道，万事都得银子。
银子就是人间的法宝。
从前他所求不多，满月也好养活，靠卜卦画符挣来的微博收入尚能支持两人的贫苦生活。
因为太穷，他堕神后都没能出走远方，在西山转了上百年。
可如今不同了，他肩负重任，面前是一段艰难漫长的路程，若能有足够的银两依傍，想来会顺利百倍。
更何况那是一袋金子。
在大是大非面前，陆玉岚没那么矫情。
他点点头，故作庄重：“既然萧兄遇此困境，我有余力，自当出手相助，即日起，你就随我们同行吧。”
许是料得他不会拒绝，萧歧不见有多感激，只是平淡道谢，最后将那袋金子又揣进怀里。
“······”
陆玉岚眼巴巴地看着他，心想既然是求他帮忙，金子难道不该交给他保管吗？
萧歧不能知其心中所想，加上困境得解，疲乏就上来了，同陆玉岚说了一声沉沉睡去了。
次日，陆玉岚一行于正午十分向北出发了。
满月对于萧歧的同行表示无比激动，不顾他阴沉的脸色抱住他的一条腿做了气味标记，信誓旦旦地保证无论他在何处遇险，自己都会凭着味道前去相救，不论远近。
十年的二人游变成了三人行，仿佛一谭静水平白泛起了涟漪，像是某些事情悄无声息的有了开端。
离开破庙时，陆玉岚千叮咛万嘱咐满月千万不要在招惹公狗了，母狗最好也不要，如今的情况不同了，多了个内外伤都没痊愈的萧歧，到时候不好跑。
他说完，忽然想起自己如今的灵力控个猫狗不成问题。
又笑了一下，觉得很荒唐，多年来不依赖法术，如今失而复得，反倒用着不顺手了。
对于他的嘱咐，满月想也不想就猛点狗头。
此时陆玉岚已经知晓满月暴露了自己会说人话的事，满月已无须在萧歧面前遮遮掩掩。
他说：“放心吧，肯定不能。”
满月表示自己一定照做，便远远走在队伍前头做先锋军。
以往赶路也是如此，满月跑在前面，招猫逗狗，陆玉岚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可今天多了个萧歧，却是十分的不自在。他看不出这人平时脚程如何，现今受了伤，真是慢的紧。
也不是慢，时快时慢。
准确地说，是陆玉岚如何行路他便如何行路，偶尔碰到个坑或坎还要虚虚地一蹙眉，扯扯陆玉岚的衣袖，讨好地笑下，等着陆玉岚扶他。
陆玉岚知道他伤得并不重，又一想他身上的伤也是实实在在的，也不好说太多，只好忍着怪异的感觉与他同行。
更令他难受的是萧歧那张脸，每每看见，他的浑身上下不知哪儿就会抽痛一下，逼得他尽量和萧歧离得远一些。
二人没有过多交谈，满月也真的老老实实探路，因此一天的行程还算顺利。
一路上树木变得高大稀疏，黄沙渐多，气候越发干燥，好在遇到不少明白的路人，叫他们赶在门禁前进了城。
于他们来说，走乡村小路其实更方便，但村中没有养马场。陆玉岚想买几匹马，加快赶路的速度。
叫他更苦恼的是，到如今他还不知道仅有的山髓如何指引他找到其他的山髓，只能一寸一寸地搜索，或用灵力感知，但都一无所获。
且他灵力尚若，无法与上届联系，否则还能传唤上次的神官下来了解更多的细节。
看着活泼跳脱、尚不知情的满月和身旁不算相熟的萧歧，他暗叹一声，就近找了家客栈走进去。
客栈日日经受风沙摧残，看上去颇有年头。
“客官，”店小二见到二人身后的獒犬犹豫了一下，还是殷勤地迎上来，“可是要住店?”
陆玉岚打量着四周，点点头。
“这边儿请。”小二尽力避着满月，引着他们上楼，“二位客官，是要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一······”陆玉岚想当然地要说“一间”，忽地瞥见萧歧地玄袍，才反应过来此行多了个人，“一”字在舌尖转了个圈，“两间，两间。”
说完转过头用眼神询问了下萧歧，毕竟他才是付钱的人。
想萧歧七皇子的身份，是定不愿意与他人同住的。
况且陆玉岚更不想和他睡一间屋子。
也确如他所料，萧歧想也不想，点了点头：“两间。”
小二很高兴地快步上楼：“好嘞。”
他打开正对木梯的两间客房的门：“二位就住这两件，宽敞干净，进出也方便。”
二人都没什么意见，各自选了一间房进去。
终于关上房门，陆玉岚才真正觉得轻松舒适了。
和萧歧这人相处并不好受。
此人看不出深浅，爱笑却话少，在加上长了那么一张脸，让陆玉岚每时每刻都备受煎熬。
这会儿终于离开了萧歧，闻不见萧歧的气息，陆玉岚猛地吸了几口房内的空气，沉醉于里头燃着的檀木香。
满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确定没什么奇怪的味道之后，安心地跳上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卧在里侧。
陆玉岚知道满月走了一天也累了，没有啰嗦他，坐下来倒了杯茶水喝。
“咚咚咚。”
一盏茶还没喝完，门就被敲响了。
打开门，是已经换了身红装的萧歧提着食盒站在门口。
只是一眼，陆玉岚就晃了神
红衣用料不凡，衬得萧歧皮肤更加白，周遭气质不再那么冷峻，反而添了几分柔美，不过看着仍旧不那么好相与。
“无厌真人。”他举起食盒，不顾陆玉岚愣在门前，顾自往里走，“放下吩咐小二给我们一并准备了写吃食，不想劳累真人，便自己提了给你，也不知道合不合真人的胃口。”
他一口一个真人的叫着，态度恭谨，把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在桌面上，回身瞥见满月在床上卧着，眉头一皱，很快又展开。
盏中的热茶还在冒着袅袅白烟。
“真人，”他喊道，“累了一天，快来吃点吧。”
“好香！”满月从床上跳下来，蹦到门口，前爪一扑替陆玉岚合上门，咬着他的衣角把人拉到桌边。
“师傅，”满月口水流老长，“我能吃了吗？”
“吃。”陆玉岚低头，侧过身，让自己看不见萧歧，嘴里还是说，“萧兄也坐下来吃些，我与满月吃得不多。”
“不必，”虽说陆玉岚看不见，萧歧还是微微一笑，“我那儿也有食盒，真人慢用。”
他望着陆玉岚的侧脸，没再说什么，离开了这间屋子。
待门口的脚步声远了，陆玉岚堪堪坐下来，未动饭菜，思索着什么。
萧歧的那一身红衣，真是他最讨厌的装扮。
讨厌到后面的路途已经不想和他同行。
上辈子，自己就是穿着红衣着了别人的道，毁了玉岚山髓，跳入堕神渊
其实银子也不是那么重要，而且自己现在还有了些许灵力。
陆玉岚纠结地盯着满月。
贪嘴的獒犬正大快朵颐，吃得满脸荤油，仿佛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
“······”
陆玉岚悲哀地想，还真是没吃过。
他是个不入流的道士，最窘迫的时候，他与满月被困在风雪中，找不到吃的，满月也不会捕猎，是自己取了腕里的血，用为数不多的灵力化了碗热汤出来，才叫满月撑过那段时日。
要说他们日子这么苦，是有原因的。
玉岚山是天地间所有山脉的山祖，他由玉岚山所孕育，任山神时，能感知每一座山脉的玉石矿脉、名花贵草、山精野怪，堕神后也能感知一些，只是一直囿于西山山系。
西山山系所有的山神都知其所作所为，每一座山都单独为陆玉岚设了一道结界，方圆三十里不准陆玉岚踏入。
更有山神还将这一结界美名为：“岚玉屏”。
因这一结界，陆玉岚摸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物什。
只是现在已经出了西山，来到了北山界。
陆玉岚想，总不至于北边的山也挨个设下了结界吧。
不会那么惨吧。
只是一想，意欲离开萧歧的底气就减弱了几分。
他决定先按兵不动，得空找座山试试。
思虑的当口，窗外传来一阵某种未知兽类的叫声。
不等陆玉岚反应，在饭食中埋头苦干的满月像是中邪了，两耳一立，抬起头朝窗口一看，下一刻就纵身跃了出去，翻入了客栈后面的林子里。
“满月！”
陆玉岚来不及多想，紧跟着满月追了过去，怕追不上还使上灵力提速。
谁承想满月速度快出平时几倍，刚一进林子就不见了踪影。
这是一片竹林，参天的翠竹细密地插在落了厚厚一层枯叶的湿土里，遮天蔽日，难以撼动。
林中连月光都极微弱。
陆玉岚看不清前路，便在掌心聚了一团火做照明用。
四周安静的过分。
他一边小心地往竹林深处走，一边大声喊“满月”。
幽静的林子里，除了他的声音和竹叶被踩踏的声音，再没别的声响。
没有回应，也没有鸟叫虫鸣。
“这就怪了。”
陆玉岚自言自语一般轻声说。
他面无表情地前进，却突然停下来。
因为他反应过来一件更怪的事：
北山不生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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