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茅屋的房门，二人离开这处留夜的地方，沈望跟在谢忱身后，谢忱脚步一顿，回眸看她，沈望歪头看他。
谢忱用下巴指了指，示意她走上来。
沈望踌躇，尔后不做多想，与他并肩同行。
发现谢忱要走的路与她所想的不一致，她提醒，“殿下，我们可以原路折返。”
“为何？”谢忱问。
他怎会不知道，两人可是从湍急的一路冲下，在宽阔的河床捡回了两条命。
沈望不再掩耳盗铃，说道，“如此一来，哥哥会在最短时间找到我们。”
若是旁人，这便是一句空话。
但沈珺是不可多得的奇才，更何况有沈望这句话担保，谢忱从心的相信沈望这句话。
两人原路折返到河床边，竟然看见河里竟然有两袋麻布包在漂浮，河的对岸，竟然停靠一艘小船，岸上正是沈珺和楚如峥及两位侍从。
沈望喜出望外，朝着河道呐喊，“哥哥——”如同劫后余生般此刻可以毫无保留的流溢出自己的感情，沈望连忙看向谢忱。
谢忱见她轻快一笑，眉尾轻柔，回她一笑，随即便领悟了沈珺找回他们的招数。
那两袋麻布包，一大一小，一袋是谢忱的重量，一袋是沈望的重量，从二人坠崖的地方抛下，麻布包顺着水流而下，最终会停在两人漂浮的位置，沈珺一行人只需找回麻布包的位置便可，而河道里没有看见两具身影，说明两人活了下来，他们便决定靠岸。
楚如峥本想要进林中寻找，但兄妹的默契，让沈珺相信妹妹会折返回来。
“妹妹——”沈珺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连忙登船划过来。
两人顺利登船，楚如峥向天空发射火药，等待接应。
尔后，他的目光与沈珺衔接上，不自然的错开，二人默契的不对沈望追问下去。
谢忱和沈望坠入水中后消失了整整一晚，如今归来衣衫完整，不沾滴水。
这其中，自然有他们的故事。
湖水倒映蔚蓝的天空，这艘小船如同在天空游动，船上，谢忱看向沈望。
两岸猿声啼叫，沈望仰头看天，目光所及谢忱时，他及时收回目光。
彼时，沈望看向了谢忱。
*
和队伍重新汇合，楚如峥找来了医者，沈望万般无碍，看着谢忱手臂是密密麻麻的刮伤，那是坠崖拽住树藤时的磨伤。
那一幕在她眼前无限放大，心中忐忑不已。
经过这次的折腾，楚如峥加强对队伍的管理，待谢忱休憩完毕，队伍连忙赶路到檀湖的口岸，为的是赶上最近的开船时间。
一旦错过，下一次开船便是半个月后。
檀湖作为幽朝的边陲之地，这一带民风开放，人流形形色色，临近年关，码头长堤上人潮拥挤，各路的小摊都在长堤上占了个位置，向登船的人儿吆喝着自己的品。
码头边上，一艘庞大的船舫静止在岸边，登船板上是密密麻麻混乱的脚印。
这艘船舫还有一个有意思的昵称——多宝号，属金国船商杨业所有。
谢忱一行人衣着低调，为了不暴露身份，他们分开登船，谢忱与沈望走在长堤上，一位男娃冲到两人跟前，约莫七八岁，他提起手腕里挂着的木篓，里面是一碗碗冒着热气的汤水，眼里没有儿童的纯真，余下被处境磨平的戚苦，瘦瘪的唇张开，麻木的说，“大哥哥，天冷买一份姜汤吧。”
未得到搭理，男娃看向沈望，“姐姐，买一碗姜汤吧。”
沈望没有过问谢忱，自顾的翻出了钱袋，“小娃娃，姐姐要一碗。”
许是从未被善良的对待过，小男娃一时还为反应过来，眼睛里有一点光彩，接过钱后欢喜的跑回去父母身边。
“儿童最能激发女人的善心。”谢忱刺耳的话让沈望没有忽略，她答，“能帮则帮。”
“多余。”谢忱谑笑道。
沈望她扬了扬手里的姜汤，打趣道，“怎会，这可是送给殿下，以答救命之恩。”
哪怕经坠崖一事，二人的主仆关系逐渐模糊，谢忱甚至允许她并肩而行，可她不过是开个玩笑。
这碗简陋的姜汤，她怎么敢给他喝。
谢忱倒是对她无可奈何了，哼地一笑，“打发谁呢。”
两人在登船板上，露出船票，船工见是上厢的票，谄媚的送二人登船。
这艘巨大的船舫共三层，首层是上厢，二层是风月场沉鱼阁，三层是下厢、还有厨房和船工休息的地方。
二人进了船厢，厢门外，是陆陆续续的脚步声。
沈望放下包袱，打理床榻上的被铺。
谢忱看向她的背影，升起一抹怜惜。
“从今天开始，这些活，你无须再碰。”
沈望手上的动作一顿，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一度回眸。
静止的船舫里，一高一低的身影，眉目间，涌动禁忌的情愫。
“月儿。”
如同往常般的呼唤，却在封闭的厢房里，檀烟屡屡，颇有自我剖解般注入了别样的感情。
谢忱瞳中漾漾。
沈望眼里一片漩涡。
“奴婢在。”
言简意赅，划分主仆的三字，是沈望的态度，更是沈望的立场。
一切，安静无声。
骤然，多宝号船外一声深沉的鸣笛打破厢房的沉寂。
开船了。
沈望继续铺设好床榻，后面有一些声响，她没有理会，铺好了床榻，一扭身，见谢忱竟然把她带上船的姜汤都喝光了，她的眼眶差点掉了出来。
谢忱挑了挑眉，有意挑衅她，沈望双手微微捏拳，让自己沉住气。
夕阳沉湖，大地昏黑，船工为每间厢房点起了火灯。
谢忱经过半个时辰的闭目养神，如今独坐蒲垫，好生观书。
沈望默默研磨，正为方才的事情而分神。
她半跪着，他坐下。
沈望要比他高出一个肩膀。
毋庸置疑，二人的关系已非主仆般纯粹。
她回想方才发自内心的拒绝。
亡朝之恨，她怎会容许自己接纳谢忱的好。
哥哥沈珺、娘亲周娉、阿爹沈阔、舅舅周时挺.....以及关系浅薄的楚如峥。
一张张脸出现在她面前，都在告诉她一个事实：如今挨近谢忱有一贯的好。
再三思度，她咬了咬唇，决心之后迈出去，只为谢忱身上的价值。
“吭吭”二声传来，谢忱玉骨指般的长指反扣在桌面敲打，沈望回过神来，垂眸看他。
“墨。”
“好。”沈望为他研磨，目光被谢忱手里的书吸引了目光。
谢忱看得正是金国风情描述，这本书正好是由好色的蒲庆所写。
书中记载，金国民风开放，其中的特征之一便是若女子丧夫，可由侄子娶走。
沈望打磨墨水，这道描述让她忍不住勾出笑容。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谢忱见她暗暗偷笑，把书合上给她，“想看就拿去看。”
“谢过殿下。”沈望轻轻翘嘴，将一盏热茶递给他，将金国风情描述这本书收在自己怀里。
“月儿，做本王的书童，如何。”
如何——
沈望盯着他好看的唇，如何二字在她耳廓边无限回荡。
她嗯了一声，小声应答。
船舫行在暗黑无际的檀湖中，每个窗格的暖色火光衬出这艘巨舫的明亮，从天上看，如同墨水里游动了一只元宝。
莺鸟好光，从水灌里飞出，划着夜风冲向多宝号，又在无限接近时听闻船上声声酩酊，习惯的扑翅一转，落到水里鞭水游玩。
也有莺鸟停在船杆上，鸟眼好奇的看向船板上的人。
沈望如今边盯着莺鸟看。
方才从谢忱的寝室离开，她出来吹吹夜风。
她手里，怀揣着金国风情描述这本书，夜风习习，是日离开了汴都，如今登上了一艘多宝号，她却觉得短暂的自在，趁着夜色，鼻尖哼哼的响、断断续续的念出了一首春野小曲，内心盘算着时间。
待多宝号挨近金国的码头，也足足有一个月，届时，也开春了。
她生于春季，对充满生机的春天充满期待。
“哼↖哼↓哼↗....”声音从后发出，原本温和悦耳的春野小曲竟然变得粗狂狂野且不齐，这般呕哑嘲哳的歌曲让沈望连忙往后看，却迎面走来了一位不羁的陌生男子。
男子如痴如醉，衣着华丽，面目威宇，鼻梁立挺，颜浓出众。
如今面容有两坨酒后的红晕，双眼迷离，踉踉跄跄的跑出来纳凉，倒是被这首单调的小曲抓住了所有吸引。
他醉痴痴的趴在船栏上，吓跑了杆上的莺鸟，察觉他并无歹意，鼻子里甚至有气无力的哼哼着不连贯的小曲，沈望不禁摇了摇头，正要经过他离开。
“怎么不唱了。”男子堵住她的路。
他从沉鱼阁出来，远离了浓重的胭脂味、重复的琵琶曲，常年寻常往复的日子让他觉得日子百般了无滋味。
适逢今晚出来船板吹个风，正看见仙女居于月下，逗着莺鸟，更哼着简简单单的小调。
他走近，风吹醒半分酒意，才发现世上本没有仙女，幽朝的女子倒是有一名，只因女子容颜温婉，丽质娉婷，是标致的幽朝女子。
“公子，我并不认识你。”沈望话音刚落，却默默打量他的衣着。
男子身着锦衣，眉目俊朗，和码头的百姓气质不相容，更别于幽朝男子，腰间盘着厚重的银鞶。
沈望虽然只看了一眼书籍，却一眼记住了只有金国的达官贵人才有这般打扮。
眼前的人，来自金国。
“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男子的双眼眯成一条缝，伸手去够沈望的胸怀。
“你干什么！”沈望避让中大声呵斥，没有想象中的冒犯，只是怀里一空，她失去了谢忱给她的书。
“《金国风情描述》，我认得你。”男子翻了又翻，没意思的摇摇头，“看这个，没卵用的。”
“......”沈望内心默默唾弃他，何人竟然口吐不雅且举止不明，忍着怒意，她道，“劳烦公子归还小女子。”
若该有心，此人也该把书还了。
“这书......”男子晃了晃，····嘲笑道，“没用的。”随后往湖里一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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