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冬日早晨六点半过,天蒙蒙亮,绝大多数人还未起床的时刻,许长倾住所的门铃已经被人毫不客气地按响。

那铃声响了三巡,任是睡得多沉的人也都该被从梦中炸起。许长倾于是踩着拖鞋走到门口,全程面无表情。

他咔地一声将门开了条缝,怨气就从这条缝中一路冲撞而出,直直冲向楼道拐角。但在同墙壁发生弹性碰撞前,这股怨气先撞上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感谢过去这段时间的经历,许长倾在怀疑自己是否还在梦中和相信眼前所见即是现实中果断选择了后者,成功判断出来正确答案。

他的呼吸缓了一瞬,看清门前站着的,是个打扮有些特别的小姑娘。

荷包由麻绳系着,斜斜挎在身上,衣裙是混搭的配色,荷叶边的剪裁蓬松又别致,许长倾很难想象这是童装店里会卖的单品。

这身穿搭说不上难看,反而自有一番特色,只是衣裳的主人莫名瞪着他,一脸的不满,生怕他瞧不出自己情绪。

谁家小朋友走丢了不找物业,反倒来按他家门铃?

“我来找人。”那女孩子径直要往屋里走,也不待他反应,一面道:“怎么,姑奶奶要进,还不允许?”

谁是谁的姑奶奶?

许长倾的右眼皮跳了跳。

“虞姑。”

物与也跟着他起来,声音从背后飘出,里头带了无奈,或许还有叹息。

被唤作虞姑的女孩子一下动作滞住,前一秒还还气势汹汹,下一瞬愤懑模样便消失得彻底。

许长倾见她一头扎进物与怀里,眼泪簌簌落下,神情与先前截然不同,全然不似能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的情景:“我以为,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敢情是旧相识,只是听起来怎么有点像是长辈临终,小辈使尽浑身解数终于赶上来见最后一面,令他忽然失语。

许长倾平静的表情出现了裂隙。

他眼睁睁看着虞姑掉下来的泪珠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汇成地上的小水滩,且大有要继续蔓延之势,如果她的情绪就这样泛滥下去。

“……停。”

局面再不加以控制,扫地机器人就算设定扫拖同时也处理不过来了。

许长倾叹了口气。

“先进来坐吧。”他看着脸已经彻底花掉的来客,感觉自己的眉毛在不自觉抽动。这种小型认亲现场许长倾谈不上对自己有什么触动,但没抛下对门口地毯的担心。

“进来再哭。门口要被淹了,公共区域,被投诉是很麻烦的事情。”

-

烧水壶壶口有白烟缓缓漫出,不多时便响起水烧开的提示音。许长倾恍然意识到,上次客厅里显得这样热闹还是十七和十九过来时,只不过眼下氛围和那时相比,至少差了一个天地的距离。

他们围茶几而坐,正中的位置让给了虞姑,是以他冲茶时动作略有些别扭,不过整体影响不大,茶杯里很快溢出茶香,飘渺疏离。

面前被摆上茶杯,虞姑一脸不敢置信地质问他:“你怎么还有心情泡茶?!”

她还想再嚷嚷些什么,被物与用眼神制止了。

许长倾最初觉得她莫名其妙,喝过一巡方从中品出些微妙来。对方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其间一定有什么他还被蒙在鼓里的事情。

他正想着如何从虞姑身上敲打出些什么,物与先担起缓和气氛的责任,大致介绍他们互相认识。

从他话语里,许长倾勉强拼凑出面前女孩子的形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虞姑以姑奶奶自居其实没有多大问题。

她和物与是旧相识,也是邬野山上生灵。据物与所说,对方修炼的年限其实与他相近,之所以以这种模样出现只是因为喜欢小孩子的身形。

可惜虞姑仍然对他抱有莫名的敌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对他爱搭不理。许长倾甚至全程没有怀疑过,这是她看在物与面上做出的最大退让。

在这之后,物与看向他,视线很快又落到别处,眼神和往常不大一样,像是还有很多故事没来得及讲给他听。

“许长倾。”

“我和他之间,现在该算是恋爱关系。”

“……就是我们以前在山上常常见到的,一起到庙里祈福的‘爱人’。”

物与同她介绍,语气自然得像曾这样喊过成百上千次,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以往物与要么喊他姓名,要么会直接伸出手来,引他去看什么于神明而言新奇的东西。

许长倾心里没由来泛起股酸意。

虞姑扭过头:“……我有话想单独对他说。”

话里的“他”,自然指的是许长倾。

物与显得吃惊,不过倒也乐意,抱了在旁边偷听的布偶去修指甲,留了空间给他们俩彼此熟悉。

既是客人,招待自然还是要的。许长倾为她续上茶水,也端了茶点来,是昨日新烤的蛋黄酥,酥皮蓬松,蛋黄咸香,清甜的红豆泥填满蛋黄与酥皮间的间隙。

因着和了猪油,蛋黄酥总要和茶一起配着吃才不会太腻。他手头没有剩太多配茶的小零食,明知大清早吃这些实在过于油腻,还是拿出来凑了数。

四周安静下来,虞姑反而有些别扭。

“喂,你,”她喊许长倾,“你到底知道多少,关于山神和山本身的事情?”

许长倾挑了眉看回去。

“什么意思?”

虞姑没好气地给他科普:“物与和你大概讲过吧?他们负责实现愿望,耗费的神力又通过信仰弥补回来,大概是这样的关系。”

“像河里的水,分出去时平均,慢慢会化成雨滴汇到土里,最终还是回到原处,生生不息。”

“所以,对他们来说,一视同仁是很重要的。给的多收的少,平衡一旦被破坏,其实正是不称职的体现。总之有这么一条规矩。”

“我会察觉到并且赶过来,就证明已经出了很大的问题。”

你去山上看过吗?她说,山上生灵全焉着,不单是由于冬天到来,是因为他坏了规矩,因为偏爱了你。

虞姑没忘了嘲讽他一句:真可笑,说是爱人,哪天他走了,你却还被蒙在鼓里呢。

“他还是太照顾你了。”虞姑最后说,许长倾能感觉到她的失望,放在过去,这是向来顿感的他很难做到的事情。

在嚼清楚这些话的瞬间,他被收束成线的茫然击中,恍惚间觉得窗没关紧,冷风灌进来,他像站在雪地里。

许长倾很清楚那是幻觉。清早气温是偏低,但不至于冷到这种情形。

是他做得还不够。他囿在自发的反思里。

半天没听得许长倾回应,虞姑心痛极:“你怎么可以无动于衷?”

她的愤怒无处可泄,一时嘴里什么话都倒出来了:

“你这个混账东西——!”

“你奶奶我学会化形的时候,你的胚子都还没成型,”她还在气头上,稚嫩脸庞上歪出一个扭曲的笑,隐隐透出凄哀:“物与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他明明把你当成如此重要的人,如果你对他也是这样的话,哪里有察觉不到他异常的道理?”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声音颤抖,许长倾仿佛见到音浪绷成线,时松时紧,“要把他逼到这样的境地?”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事先不知道这些。物与也没和我说过。”许长倾放下茶杯,杯中茶水已尽,能证明茶水曾存在过的,只有他舌尖剩下的一点苦意。

虞姑也知道自己是不分青红皂白将矛头怼在他身上,沉默了。

他虚心求教:“如果我主动远离,是不是就没有这些问题?”

“没办法啦!晚啦!”她跺脚,不肯再看面前的人类一眼,跟比脚大了几号的拖鞋较劲。

“不可以吗?”

“哪里只是这样就能解决的啊,”虞姑眼泪又要掉下来了,“神明们有神明们的规矩。”

“……他还是会在哪一天散掉,我们不会知道他去了哪里。”

她气不过,越想越是心塞,于是泄着愤似的去咬蛋黄酥,似乎那东西是许长倾本人尸体。

酥皮层层往下掉着渣,里头红豆泥厚实又是赭色,像血肉,被她一口一口咬得稀碎,替代了施刑。

待这球状的糕点粉身碎骨被拆解完毕,她舔干净嘴角,忽然有了个猜想:物与没道理无缘无故一头栽到个普通人类身上,还栽得死心塌地,难道就是被这些稀罕玩意勾了魂去?

她一面想着,不觉眼泪又砸下来,和最后一块红豆泥混在一起。舌尖舔上去,咸与甜、干与湿各据一半,味道诡异。

“难吃死了。”虞姑对着他骂,可还是自觉将残渣收拾好,和油纸一起揉成团,丢进垃圾桶里。

哄不好了。许长倾想,但或许现在最该由他来哄的是物与。

显然他念着的人听见了动静。物与就站在隔断后,不知道已经听他们交流了多少,脸上难得写上忧郁。

“不要难过了。”许长倾听见他安抚对方情绪,语气是一贯的温柔,像阵留不住的风,趁他怔愣间就吹过去。

他说:“我很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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