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剑阁

次日宋移因为三声轻轻的敲门声醒来时,江迟才刚刚收回替他梳理经脉的手。

宋移默了瞬,披衣起身去开门。

江迟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门外是空相悔,她双手抱臂,公事公办道:“剑阁开了,花夫子特许你外出参观,大师姐走不开,让我来通知你。”

为什么要特意通知他?

空相悔看出他的疑惑,冷声道:“你们各有谋划,这无可厚非。但我还是认为,人既犯错,就该依规受罚,法若依情而改,又何必因事而设?”

相识十余年,她猜出宋移可能另有打算,但她还是选择站在自己的立场上。

宋移也知道她不会被自己说服,但他还是解释:“赵河当时双目充血,情绪不稳,就算现场没出事,难保押送途中他不会害人。”

空相悔正要开口,宋移又道:“且他心性不稳,修为再难精进,将他留在学宫,既全了他的脸面,又能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就算他做事出格,我们也能及时应对。”

话虽如此,但岂能因为害怕犯人再次伤人,就放宽对其的惩罚?

“让他留在学宫,较之将他送到獬豸衙,风险更低,且对人力物力消耗更少。”

空相悔冷冷道:“设法执法,为的是维护公平正义,本不该以人力物力的消耗作为考量。”

宋移不再多说,空相悔也抿紧了唇。她与宋移相识多年,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意见时常相左。

山中清晨还带着些许寒意,宋移先开口打破沉默:“三日前我将一尊青玉小像送到了灯下观,算算时间,也该修好了。现下我无法下山,还得麻烦你替我跑一趟。”

“恰好我傍晚要回家一趟。”空相悔硬邦邦说完这句话,默了一瞬,才又开口,“你几时走?剑阁百年不开,想进去的弟子早排起队了。”

宋移偏头看了身侧的江迟一眼,他平静地跟在自己身边,即使不言不语,也让人难以忽略。宋移还记得那一声“师兄”,剑阁难得开放,会不会是因为江迟?

剑阁立于崖边。

飞鸟自空中俯冲而下,花草自崖下扎根而上。一棵流苏花开满枝,恰立于危崖之上。

宋移伸手,接住一片自窗边飞入的流苏花瓣。

他想到自己院中那棵昨日还满是花苞的流苏,今早竟已开成了一片雪。

四月就要到了。

“发什么呆呢?”空相悔看了一眼他手上的花瓣,“这东西不是你院子里也有吗?”

宋移拈起花瓣在指尖轻揉,视线却不由自主转向站在窗边的江迟。

江迟今日仍穿白。

窗外流苏满满当当,雪白花瓣随风飞扬。江迟站在零星入室的花瓣之间,好似仙鹤随云栖停。

宋移又想起那个梦。漫天红霞映雪原,朵朵流苏几乎挤破了天,寒风送香,也送来断续的弦音。

他寻声望去,树下的白衣人几乎与雪融为一体,那人轻拂箜篌,缥缈得不可思议。

然后呢?

宋移的脑袋突然钻上一阵一阵的疼痛,他轻轻摇了摇。然后他就醒了,梦能有什么后续?

“你要喜欢,回院里摘一捧不就行了?”空相悔脸上是十足的疑惑,即使这棵比宋移院中那棵看起来要更大更老一些,但说到底还是一样的花,不至于让他发这么久的呆吧?

宋移笑了笑,伸手将花瓣放在江迟肩上,江迟偏头,身上扑簌簌落下不少花瓣。

宋移莞尔,牵住江迟看向吵吵嚷嚷的四周,道:“剑阁难得开放,所有弟子都可入内,而花夫子特意暗示我可以来剑阁,绝对不会只想让我随意参观。”

“确实如此,夫子一定设了谜。但是谜会在哪呢?”空相悔捏住下巴,开始打量四周。

剑阁内部环境开阔,有不少名剑陈列其中,其中不乏名师之作,而进入剑阁的弟子只需得到名剑认主,便可自行将剑带走。

是以剑阁之中,有不少弟子正在尝试与自己心仪的剑进行沟通。

宋移收回视线:“花夫子既要我来,这谜必定是为我而设。有什么事,是只有我能做的?”

或是只有江迟能做到的?

设阵解阵?杀人救人?

倒是有一件……放眼学宫之中,只有宋移不能使用自己的灵力。

空相悔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可若以此设谜,会不会略微少了那么一点,人情味?”

“试试。”宋移取出四方简。

弟子学会运用灵力之后,要完成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灵力注入四方简进行认证,从此以后,四方简便只能由各弟子的灵力开启,就算夫子拿到弟子的四方简,也只能用它执行一些必要的功能而已。

引灵入体的课早结束了,现在也只有宋移的四方简还没注入个人灵力。

三指宽的玉简躺在手里,宋移思索一瞬,却收起白泽笔,转而让江迟伸出手指。

江迟指尖凝出些微灵力。

视线一晃,吵嚷的众人尽数消失。

目之所及的陈设与剑阁大差不差——一堆剑或横或竖被放在各种容器中进行展示。

他们仍然在剑阁之中。

江迟仍站在他的身边,空相悔却没被一起传送过来。

屋内陈设着各式各样的灵剑。可与剑阁中朝气蓬勃的画面不同,这里的剑上几乎没有灵光流转,只在青天白日中呈现出一种暗淡和暮气沉沉的死寂。

雪白的花瓣徐徐朝上飘落,宋移立即意识到他们处于一方上下颠倒的空间之中。

他凝神,便听到断续嘶哑的灵剑嗡鸣在周围响起。

这样的嗡鸣,宋移听到过两次。

一次是千俸城中,江迟第一次出手,破空的利箭在他手中寸寸化为飞灰。

一次是昨日学宫,江迟杀人又救人。

花夫子暗示他来到这的原因,不言而喻。

宋移默了一瞬,主动牵住江迟,一起朝灵剑靠近。

千万把灵剑组成的森林好似没有尽头,伫立的灵剑默不作声,恰如封棺的尸体早已无喜无悲。

越往前走越是压抑。

可嗡鸣却越来越清晰。

他们终于走到了尽头。

那却是一把残剑。

它的剑柄似冰,剑刃如月,只一眼,便足以让人感到彻骨的寒。

只一眼,宋移就知道了剑的主人是谁。

可如今这柄剑却断成了三截。

宋移看向剑的主人,一直只因为自己才会生出情绪波动的江迟,此时脸上竟出现些微的怔愣,半晌,他抿唇,抬手,将指尖虚虚落于剑身。

剑鸣霎时大盛。

“这是师兄的本命剑。”花春楹不知从何出现,她缓步上前,看向江迟的眼神复杂,似有愤怒,又似有怀念,待走到宋移面前,眼底却只余一片悲伤。她看着不断嗡鸣的剑:“它叫磐川,只看剑,你猜它的主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轻抚剑身的江迟唇角下撇,看起来并不开心。

宋移没了与她绕圈的心思:“花夫子的师兄莫不是姓江。我既已来到这里,花夫子不妨有话直说。”

江迟的的确确是花春楹的师兄,那江迟的过往来历,花春楹总不至于一无所知。

那江迟的本命剑因何而断?

他身上的伤是如何而来?

他的魂魄为何缺失?

他经历了什么?

他为什么会在东海?

他为什么要救我?

他和我到底有什么关系?

数不清的问题萦绕在宋移心头,他紧盯着花春楹,期待着能从她口里得到一个含糊不清的答案,哪怕是真假难辨,也好过一无所知。

谁料花春楹却摇了摇头:“空相院长闭关之前,给知情人下了禁言咒,在她出关之前,我们什么也说不出来。”

漫长的沉默。

灵剑们投下的虚影影影绰绰,他们被包裹其间,似被蛛丝缠绕,却无从解脱。

宋移很难说清自己的心情,那个他越来越想要得到的答案已近在咫尺,他却在几乎要得到它时,又被告知只能舍近求远,从头再寻。默了好一会,他才道:“但是你既把我找来,一定有办法把你想说的事告诉我。”

这些事或多或少,总不会与江迟毫不相关。

花春楹的眼中流露出些许欣慰:“闭眼。”

闭目之后,感受便从脚下开始延伸。

灵力以剑阁为中心缓缓扩散,它的流动如有实质,似乎很慢,实则极快,只几次呼吸,随方山的灵力分布便清晰可知。

随方山的灵力与山脉水流一一相和,它随水流动,依风回转,灵脉细若无物,几乎已与山川草木融为一体。流动的灵脉以四象学宫为核心扩散出去,辐射至周围数百里。而四象学宫的灵力流动,却是以剑阁为核心。

层层脉络相互勾连,最细微处也衔接得精妙无比。宋移远观浩渺的群山,再近看耸立的剑阁,便见剑阁上下颠倒恍如镜像,肉眼可见的视线之下,竟还隐藏着另一方天地。

那就是他们所在之处。

而颠倒的剑阁恰如灵阵相互连结,细微繁琐的灵脉流转其间,覆盖剑阁上下的两个灵阵看似毫不相关,互通的灵力却流转得畅通无阻。

观其阵纹,分明与叩心阵别无二致。

宋移骤然睁眼,花春楹道:“这才是真正的叩心阵。”

它覆盖着周围方圆百里,既是防守,又可进攻。硕大的灵阵排布依据山川地形,恰到好处的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好似无物。

这样复杂精妙的一个灵阵,不知开创耗费了多大的心血,搭建又花费了多少岁月。但宋移想到江迟……他等着花春楹开口。

她笑了笑,捻起一片向上飘落的花瓣:“花瓣看似向上,实则向下飘落。但我们毫无所觉,是因为我们身处阵中。如你所见,剑阁上下两阵相冲相补,实为一阵。”

她松手放开花瓣,将视线转向宋移:“叩心阵是天下排名第三的大阵,可前三的阵法之中,只有它,不是师兄所创。”

即使心有准备,宋移仍因她的话而微微一惊。他早知江迟实力惊人,却不知竟是如此可怖。可若是如此,又是谁的实力足够剥离江迟的魂魄?

九百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

宋移指尖轻叩,选择将疑惑问出。花春楹却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走向与磐川并列的另一方剑匣。

那却是一方空匣子,里面并没有剑。

花春楹却指着它道:“只论剑,它主人的实力在师兄之上。”

可剑匣之中却只铺了一块洁白的丝绸。

花春楹又接着道:“此地上是剑阁,下是剑冢,被收在这里的,都是一些亡者之剑。”

宋移呼吸一滞,伫立的灵剑仍然无声。

虚假的天光浩浩荡荡地自头顶打下。

磐川已止住嗡鸣,周围寂静无声。

花春楹在死寂里开口:“剑断人亡,可又有多少断剑,甚至来不及被人找回。”

她的目光自屋内一一扫过,最终,落在宋移身上:“只有磐川等到了它的主人,只有它还有被握紧的可能。所以我想求你,将聚灵果,用在师兄身上。”

大家中秋节快乐呀[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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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剑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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