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杉早有个隐约的猜想,只是它在今早之前显得太过荒诞不经。眼下她却无暇分神思考,更紧要的麻烦已经找上门来。她又一次默默问候了王安永的男性亲属。
“都看着我做什么?”她不能表现得太慌张,也不能表现得太平静,两个都显得她好像比别人多知道点儿东西。三分担忧,三分惊讶,四分问心无愧——嗯,这样正正好。“江铎昨晚上就情绪不好,我当是为了这吊事儿生气。”她向漏风的围墙一抬下颌,“我想着要休假,约她今天来我家吃饭,她让我留她自己待着。”
“今天等她不到,想来是值了夜还没起床,我捎些早点过来,也好问问昨晚怎么回事。”她晃晃手中饭盒,这是她来不及买早点而从家里带的干粮,“谁能料到好好的大活人一晚上就能消失!”
王安永好整以暇地看她表演。
“要我说,这事蹊跷得很,咱们得好好查查。但是,”谢杉严肃地敲敲桌面,“咱们偌大一个警署,不能因为一位同事失踪就不转了,大伙依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警察就要有警察的精气神!”
谢杉结束了陈词,只觉得自己差点把自己都骗过去。她无端想起那人少时的神情。江铎每回讲演都博得满堂喝采,一旦走下高台却会恢复平日淡然。“演讲不要真心而要技巧,”她这么说,“人们比起内容更在乎情绪。情绪不需要你制造,而是本来就储存在她们心里,你只需回避其中一些,再把另一些挑起来推向**。”
怀疑、惶恐、担忧,愤怒、热血、干劲。人心复杂无比,谢杉只是把前几样压下去,再把后几样挑起来。
“好,后生可畏!”王安永头一个喝起彩来。“小谢想得明白,各司其职就是最好的应对方案。分出一个调查组,其余人安心工作,拿出你们的精气神来!”她走上前拍拍谢杉的脊背,“小谢,好好干,有望继续升职啊。”
很好,这样她不仅分不出精力怀疑王安永,还会被明处暗处不只多少双眼睛盯着,只等她一个不慎跌下台来。
谢杉勾起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请科长放心。”
她就喜欢有挑战性的道路,即使脚下是万丈深渊。
万丈深渊,江铎想,她痛恨这么冒险的行为。山道陡峭,引路人显得无比娴熟,江铎为了不被落下也走得飞快,直到认出熟悉的地形。她在原地停住,开口问道:“你在带我兜圈子吗?”
“来投奔老大的还敢提要求啊?”引路人嘴上骂骂咧咧,脚下却转个方向,没多久,道路便愈走愈平坦。
还没见面就这么整人,不知道如果忤逆了所谓“老大”,该是什么下场。江铎停住胡思乱想,抬头看去,山石草木逐渐齐整,更显得原先的杂乱无章属于有意为之。
区区一个落脚点都布置得这么齐全,该说太谨慎还是太招人恨呢?
“招人恨,多动听的词哪,我喜欢。”
帮主模样与她想象之中大相径庭。江铎听引路人吹了一路老大如何铜筋铁骨、如何豪壮飞扬,论殴斗单兵当百妇、比饮啖孤身兼十人,便以为那得是个虎背熊腰的奇女子,如今一看,险些控制不住表情。
夏煜交叠起消瘦的双手,一双圆润微凸的眼睛上下打量面前青年。
“首都的大学生啊,刚毕业就做了二级警员,还跟谢岭那个妹妹要好得紧,”她把下颌搁在支起的手上,“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想不开跑到这里来?我这儿倒是有能打开人脑子的,可惜不是医生。”
把她查了个底儿掉。“人的理想不一定和前途重合。我若在意前途,大可留在首都。”江铎轻声说。
“看你一副学生模样,理想倒是杀人放火?”夏煜嗤笑,“那也得看我收不收。多得是人理想还没实现,自己就成了副死人骨头。”
江铎对轻飘飘的威胁显得毫不在意,“您正缺人,死人值得您这般大费周章地查么?”
“不算傻子。”夏煜向后靠,话锋随着一转,“我这里从上到下都铁石心肠,有情有义的人待不下去,”她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根东西晃了晃,江铎认得那是人的小指,“总不能我们干着该干的活计,你在一边颤颤巍巍地哭。”
青年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铁石心肠既不会爱更不会恨。杀人只为有趣的那是疯子,您又不收疯子,我看您这里,尽是有情有义的人啊。”
“漂亮话不少,”夏煜冷哼一声,“把她带下去等着,看看这话能不能当真!”
地面小得躺不下去,屋顶矮得抬不起头。江铎不太意外,警局不敢见血是真,但也不是没这么熬过犯人。她没真的惹怒夏煜,因而在地板上屈膝坐了大约半日,就有人来给她开门。
“老大叫你陪她吃饭。”来人比先前带路的礼敬不少,想是夏煜已经准备接纳她。倒是爽快,比起姓王的家伙尤甚。
七拐八拐到得门前,才见“吃饭”的场所是间刑房,夏煜端着碗坐在一边,木桌后的主位反倒为她留着。桌上一碗白粥一碟腌菜,汤勺竹筷一样不少。
还真是吃饭啊。
江铎抻抻腰背,自然而然在空位坐下来。她端起碗,舀了一勺粥却不入口,眼神直向夏煜的碗里飘。把夏煜气得一撂筷子,“看什么看!没毒!我是那种人吗!”喊完才发觉失了老大气势。
江铎笑笑,“抱歉,您是坦率人,我不该怀疑的。”
她垂下眼专心喝粥。夏煜见状,回头一瞥,立刻有人行动,不多时,两人押着一个美貌少男迈进房门。江铎没抬头,只听衣物摩擦推搡间带着呜咽声响,便猜测是给堵住了唇舌。
“抬头看看,也学着些。”夏煜语调变得异常阴冷,“江铎,你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江铎闻声看向对面,少男瞪着美眸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的脸,呜咽声变得急促起来。旁边一人摘下牠口中布条,尖细的哀鸣瞬而充斥屋内,“姊!怎么是你!爹也被她们抓起来了!求你救救我!”
江铎听得深深皱起眉头,当牠听不懂人话似的看向夏煜,“学就学吧,能把牠嘴先堵上吗?”
夏煜当她心有不忍,冷笑一声,“今天就为听个响,堵上还听什么?”
“那把舌头剪了总行吧?”
夏煜一愣,随即向其中一人点头,“杜仲。”名唤杜仲的便取了把钳子,从另一人手里拿过剪刀。
惨叫在走廊中回荡,来往之人大多习以为常,少数几个胆大的,趁经过时候踮一踮脚。
距离声响最近的两人,一个面不改色,慢悠悠喝她的粥;另一个翘着腿,不时瞧瞧对方的反应。
二十分钟之后夏煜终于按捺不住,指着地上半里半外的肠子,“你不心疼当然最好,可怎么吐都不吐啊?”
“我整整一天没吃饭,有什么可吐的?”江铎放下勺子,抬头瞟了一眼,“不能砍那儿,容易砍坏刀子。往左一点,对,那地方神经也密集。”
夏煜在震撼和欣慰中抓住一幕场景,满桌报告里,有张通篇废话的提了一句这人辅修过医学。
过不多时,地上躯体半点气息也无。江铎看向夏煜,便听她缓缓道,“我很满意。今后,这间房就是你的办公室。我也明白牠们威胁不到你了,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夏煜方才展露过率真坦诚的一面,江铎悬停的心脏才稍稍能放下些。此刻女人却大不一样,她倾身向前,明明枯瘦、衰老、面色平静,却能依稀辨出得意时的雌勇风采,非同寻常的威压拔地而起,山呼海啸地向她奔来。
她是这样问的:“牠们受苦,你的满不在乎深得我意。如果换做是她呢?”
“如果我需要杀死她,你会忠于我,为我这样做吗?”
“会的,头儿。”
她是这样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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